这已经是叶钦十分钟内接听的第三个电话，他坐在嘈杂的KtV前台大厅一个黑色沙发上。
正低着头尽量压制自己的怒气，白皙的脖颈被遮挡严实，只剩下垂落的项链在面前晃动。
接完电话后，他抬头看了眼旁边一对情侣，此刻二人正在玩三米距离的弱智投篮活动，居然玩了二十分钟，他不理解。
操……
Asher monroe - here with You，to all my friends，the night is young……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叶钦做了个深呼吸动作。
“有完没完……我不是跟她说了别动我东西么……对对，一个模型而已……上次把我调料盘弄地上时候你不也这样说嘛……什么!转学?……转学就转学……不转我还奇怪呢……”
叶钦挂断电话，心里的怒火烦躁腾然升起，这几年与父母之间的极端关系一直都在直线上升。
偶尔想好好缓和下，顺下毛，结果就被战战兢兢的妹妹叶涵那让人郁闷的胆怯眼神给顺出一深刺，老想着扎点什么一样。
叶涵啊!
叶钦刚刚默念完这个名字，一阵闹心，腹腔被怒气充斥的无奈再次席卷而来，今天跟家里吵架又是因为妹妹叶涵。
他明明都叮嘱过不要碰自己东西，苦等一个月拿回来的汽车模型机就这样被她一个不小心摔成一堆废品，而且还把调料盘弄到画到一半的画上，鬼知道那幅画他画了多久。
妹妹总是他每次情绪爆发的导火索跟起因，明明他也想做一个情绪稳定的好哥哥。
想到这里，不受控制的手机突然被砸向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钢化膜四分五裂开出一朵透明的彼岸花。
“先生，你还好吗”服务员用冷冰冰的口吻不带任何情绪说道。
叶钦抬头看着面前的服务员，上挑的丹凤眼染上几分桃花状，眸子却如黑曜石般耀眼，十分引人注目。
不过，发出的声响却只剩不容反驳的强势以及让人生厌的烦躁，眸子转动的瞬间又似深不见底的湖水搅动，在巨大的漩涡里拉扯出两道明晃晃的光线。
有一瞬间，叶钦竟然忘记了生气。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是愣住，他不明白会被一个服务员管教。
看着面前端着托盘，清一色KtV黑色衬衣制服的男服务员。
冰冷的口吻像极第三通电话苏蓉的声音，不过须臾见底的眸子再次画上了两道凌厉。
他真感觉胃里一阵怒火，下意识扑了上去揪着男服务员的衣领“我操你大爷，你他妈的也想管我，对吗”
服务员的个子似乎跟他差不多，但是力量却有所悬殊。
看到叶钦的反应，服务生倏而蹙起眉，五官多了点情绪，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只是不急不缓地把托盘递给旁边的女同事。
叶钦瞪着服务员按在自己双臂的两只手，推扯之际落了下风，一个踉跄坐在沙发上。
他打架没有动脚的习惯，喜欢手脚并用，要不用手钳制敌人，要不磕一个头破血流，但显然此刻不适合头破血流磕碰的局面。
他可以是只烂醉在深渊里的野狗，但他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疯子，比如齐笙就是这样，逞一时之爽然后跑警局去写检讨，回家还要面壁思过。
笑话。
那只是出于自己的打架的宗旨才勉强接受了一肚子怒气罢了。
叶钦坐在在沙发上，烦躁的瞪着服务员。
“小姝，给这位帅哥拿杯水”男服务员好像丝毫不受影响，而是继续对着一旁的女服务员说“加冰”
“操，放开我”叶钦瞪着人说
服务员勾勒了个嘲讽不屑的弧度，轻哼了一声，才慢悠悠的放开叶钦。
说完他又转身走过去捡起地上砸出完美花边的手机，拿过女服务员递过来的水。
“打这么久电话，喝点水吧，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叶钦瞪了服务员一眼，抢过加了冰块的凉水一口饮尽，冰块滑入喉咙直入胃部，口感不错。
须臾，他又推开服务生，抢过手机，霸气十足走出了KtV大厅。
再然后……霸气十足的蹲在几米外的墙角。
“……”
叶钦左掏右找，最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空烟盒，胃里的冰块开始了一个升温模式。
简直让人气炸了。
几米以外的墙角地上蹲着一只流浪短腿狗，叶钦的这一蹲把短腿狗吓了螺旋式走位的跳跃运动。在惶恐跟烦躁的双重情绪喷发下不耐烦的汪了句然后蹦了起来。
“再不滚，信不信老子阉了你”叶钦指着那只小短腿狗满是怨气骂道。
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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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破败不堪的手机坚强如初的支撑起不太清晰的来电铃声，他竟有点想笑，短腿狗被这一笑吓跑了。
电话显示是刚刚还在跟自己碰瓶子的齐笙。
“你钦哥心情不好……对……跟我妈吵架了……我先回去了……给妮洛说声抱歉，还有祝她生日快乐……你们玩好……悠着点……过两天开学再说吧……”
回到家里时候已经一点，以往这个时候到家家里一片漆黑，藏着让人恶心的陌生感，除非叶涵半夜起床要捣鼓点什么事情差不多。
今天跟家里吵架的原因还是因为叶涵，这个重女轻男，重小轻大的家庭让叶钦感觉总是有一股浓浓的压抑感。
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父母一个月前在房间的那番话。
“一点都不像亲生的”母亲很无奈坐在床上
富有绅士态度的爸爸扶了一下眼镜角，拍了拍母亲安慰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毕竟孩子也大了”
母亲叹了口气站起来“终究不是亲生的，秉性难改，可……明明以前也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啊”
……
后来父母再说什么，叶钦已经没有力气听下去了。
那句“终究不是亲生的”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他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发泄一通，或者像个有脾气的中二少年选择离开这个家，再或者说良心发现他要洗心革面做回乖孩子。
可是他只是跑进房间，闷头大睡，即便母亲的话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像个矛盾体，得知自己跟父母没有血缘关系，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解除这种收养关系。
可当早餐的时候，母亲把牛奶放桌上命令妹妹跟自己喝下去的时候。
苛刻里带着的关爱让他这个反骨竟多了些自责，然后这种情绪又会在不同的时段里越发不安跟叛逆。
他到底是怕失去什么还是其他的，一概不知。
……
他深深呼了口气，终于打开了那扇让人窒息的门。
“回来了？”苏蓉坐在沙发上，眼光都没看向自己。
叶钦只感觉一身疲惫，并不想说话，走到苏蓉对面沙发上坐着，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对一周没见的老爸叶天叫了句“爸”
叶天“嗯”了句，完美诠释了男人之间简单又直白的对话。
叶钦看着苏蓉慢慢喝了口水，然后把茶几上的一堆纸推向自己。
“过两天开始不用去十中了，我们已经给你转了二中，这两天哪都别去好好家里待着”
叶钦呼了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怒火，毕竟这个时候吵起来，老爸那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可能将他打个半残的。
很多时候他不明白父亲那么温柔绅士的人，教育自己的时候有时候是挺粗暴的，特别是上高中后。
难道因为他不是亲生的……
可并不是，他记得小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爸爸虽然很严肃。但是他不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总会把叶钦抱在怀里，然后说一些琐碎有趣的事儿。
而且他对叶涵也没显得多和善，甚至还不如跟小时候的自己亲近。
很多时候叶钦真的不理解，而等他在理解的时候已是天人永隔的两个世界了。
他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待满半年的十中，一股怒火从腹腔喷涌而出，无法控制。
可想到毫无血缘的收养关系，叶钦一开口就带着摇摆不定的含糊。
“妈，我这次没打架吧，没做什么被学校强烈要求要开除的事吧，我在十中待的好好的，你凭什么给我转学”叶钦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苏蓉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还有疑问“叶子钦，难不倒你认为高一半学期没转几次学不舒服对吧，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挑唆逃课，辱骂老师，考试作弊，拉帮结派欺负同学……十中这种懒撒垫底的学校氛围的确适合你”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压了几个分贝“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思进取的儿子”
叶钦在心里反驳道:对啊，你怎么会有我这种儿子呢
盯着那两张信息表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言语，换做平时，他早急眼了，还有母亲说的事儿也不是凭空捏造，在反驳就违反了自己一贯做人“诚实”的原则。
叶钦的户口簿登记名字叫叶子钦，初中进入叛逆期后，最先叛逆的就是改掉爹妈取的名字。
他在初中试卷的姓名栏写上“叶钦”两个字，那会儿学籍录入没那么严格，只要填写个人重要信息跟中考时候不写错，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尽管班主任几次三番让他按照户口簿名字登记，叶钦还是用自己的两字名证明自己处于叛逆期。
简直活脱脱的一中二病。
名字一事，跟家里都闹过几次，最终是老爸拎着自己到学校教务处的电脑表格上自己修改的。
可叶钦还是不喜欢这个全名，他大声嘶吼道:“对，我不是你儿子，还不如你女儿对吧”
被儿子的两道怒火盯着，看着他猩红的眼角带上的雾气，有那么一瞬间，苏蓉竟愣住了。
可她只不过是想要这个孩子变得更好，等将来他步入社会后有一个体面满意的工作罢了。
她对叶钦的教育一直以来都很严格，即便他现在对学习没有半点心思，母亲还是从未放弃过他。
苏蓉尽量压低怒火，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出平和的腔调。
“涵涵是你妹妹，你在说什么胡话 ，别说了，资料全准备好了，过两天自己去报道”
叶天喝了口水，视线开始往叶钦带着热度的脸上移动，眼里的凌厉又多了几分。
做为对父亲的言行举止意识感清晰的叶钦，在看到旁边男人站起身来的瞬间，他却识相认怂的跑进了房间。
叶钦好像只在老子面前认怂。
他狠狠喝了几瓶怒火抑制奶__津威。
这种乳酸菌酸奶好像是初中那段时间流行起来的。
齐笙很喜欢喝，并且每次喝的时候不用吸管，直接从瓶屁股底下开始咬，有时候会咬到一些胶壳屑沫。
开始叶钦会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他审视，后来齐笙一脸狐疑问他看啥，叶钦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使，齐笙一边反驳一边把乳酸菌丢奶给他。
“乖儿子，那爸爸给你插吸管”
这个时候叶钦会再说几句“关爱”他的话，然后狠狠的吸一口奶。
“我草，我居然能一口气喝完整瓶奶”
叶钦没发现这句话的微妙之处，等他抬头，前后之人都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然后开始一阵大笑。
他讪讪的说了句“操”然后将喝完的瓶子丢给其中一人。
齐笙觉得叶钦的脑回路经常跟别人不一样，就是有一些正常人做起来很傻逼的事儿，到了叶钦身上显得有点合情合理。
说到底叶钦是傻还是单纯。
虽然爆笑百出，那之后叶钦就喜欢喝这种没有营养的乳酸菌，好几次被苏蓉说不干净不卫生，他一边点头一边把津威藏进床底下。
叶钦做了个深呼吸后拿起魔方开始计时解压，整整29秒。
操……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叶钦看了眼信息是表姐苏彤彤发来的，叶钦跟表姐关系好原因很简单。人不仅长得漂亮，还善良温柔。
后来叶钦一度认为自己对“温柔”这个词有误解，特别对于表姐而言。
“小钦，听姑妈说你又要转学，是市里重点高中，那就别在打架了，好好学习”
叶钦叹了口气“姐，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
“我过两天就要去东京那边留学了”苏彤彤回。
“国内大学那么多，干嘛跑去日本，要不我到时候也来日本找你得了”叶钦回。
“好啊，但你现在好好学习，不然到时候报考也需要成绩的”
叶钦啧了句把手机砸向床上。视线停留在桌上那张风格模仿吴冠中的杂乱涂鸦画作上。
他从笔盒里拿了只2b铅笔，画作页面上多了一堆细长的线条涂画，不过须臾就带出刺耳的摩擦声响。
他显然……没降火成功
对于叶钦没降火成功的另外一个纠结解法就是数独闯关游戏。
九宫格里不规则的数字与虚线交叉而过，叶钦花了整整三分钟，摒除法，排除法，唯余解法最后全归结成钦哥降火法，最终闯关成功。
作为一个标准化的合格学渣，但解压方法要靠数独高阶玩法，所以齐笙夸叶钦才是学渣中的第一视角，闲杂人等都是Npc。
显然这说法，叶钦觉得中二十足，但又欣然接受。
安妮洛觉得叶钦一方面打架闹事叛逆，一方面又能在课堂上翘起二郎腿听老师分析几个问题，经常说叶钦是个矛盾体。
“矛盾?没爸爸的一堆学术知识给你们做Iq支撑，你们打架屡战不败的战绩这么容易就得了啊”
安妮洛点头笑了笑，齐笙道“钦哥，你那十二个选择题也只是对了七八个罢了”
叶钦考试只做选择题，明明大题也能解一个大概。
不知道还以为叶钦是大尾巴狼，装逼狗，学电视剧里哪些摇身一变的大佬人物。
可齐笙是谁，那是跟叶钦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过分。
叶钦顶多也就是会做一二，解个大概，认真做一张卷子，顶多70分封顶。
当然了，这要认真做了，那确实是渣渣中战斗机，腰间盘完美突出。
但是放实验班一比，还不是那么个不上不下的名次。
所以叶钦这矛盾十足的行为意义何在?
齐笙问叶钦听课的意义在哪里。
叶钦说在于提升经验值，打怪刷boss的数值技能需要钦哥那能对一半以上选择题的智商。
齐笙最终没懂叶钦表达的意思“你他妈的学习不考试，难道为了某天泡妞装逼?”
叶钦中二十足的说了句“为了自由”
齐笙:“……”
啧啧……自由两个字，写满条条框框，钦哥两个字写满一个欠……齐笙最终想不通。
叶钦趴在桌子上盯着被打乱的魔方，陷入了自我迷茫。
可能是不被人理解的少年孤独情绪瞬间再次攀爬而至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是初中生的第一次叛逆期学会了第一次翘课，可能是看到后排吊炸天的校霸眼里带着的青春狂傲，叶钦一脚将对方的焰火掐灭后得到的快感，也可能是父母的“别人家的优秀孩子”换成一句“你是哥哥”这种自我不适应的对话。
还有现在，他从未注意过的血缘关系超出了顺理成章的范围，这让他自我调节了好久的情绪。
他居然没有跟父母对质，他也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是需要耗费很多人的情绪跟精神。
所以没必要，有些事儿，不说出来只是没到时间，这何尝又不是他们爱自己的方式。
说到底，叶钦只是有点叛逆罢了，骨子里的善良还是跟叶家父母的教育脱离不了。
躺在床上看着毫无生机的天花板，他又开始发出感叹。
人生嘛，不就是那么点事。青春嘛，不也就是需要那么点张狂。人生短暂几十年，何必在计较。
互相不理解的做法，无法跨越的鸿沟，内心与人隔离的自我防备。学会与自己独处，可能抛开一切不完美的外表，也只剩下一身躯壳，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果然，中二的人，会装着无人知晓的少年寂寞跟哲学解说，比如失败的“生而为人”精神。
罢了，与其惶恐滩头说惶恐，不如塞过神仙做一叶孤舟。
一叶孤钦吧？嗯，一叶孤舟。
叶钦乐着给齐笙发了条信息“我要去二中修炼了”
齐笙不痛不痒回复“去吧，早日历劫归来，爸爸等你”
叶钦是个情绪变化急剧的人，日常三两句话就把自己给说通了，上一秒还心烦意乱，下一秒就能一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样子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