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他来到阿冕那里，把小灵通还给了邱素萍。好人做到底，这个可以免费跟她通话的东西，应该给更需要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经不是他了。
又几天后，朱朝吾把李源送给他的，一直给邱素萍听音乐的高级随身听拿来给了他。也许她也真的不需要了，有新的，有更高级的了吧。
算是，结束了。
彻底的结束了。
从此，不用再牵挂着她了，牵挂她的，已经有别的人了。甚至人家都不必牵挂她，人家还可以在公共场合指责她，而她都可以忍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就像他对她一样，不管她怎么对待他，只要她对他暖暖一笑，他就会俯首低眉，欢天喜地。
事实证明，这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
至少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用一边上课，一边偷偷地偷看一眼小灵通了。
至少，他对于学习的态度，此后又认真踏实多了。
时间从他的笔尖下滑过。
张秋在元旦之后，就到了李源的公司上班，原来的公司舍不得她走，给她特批了两周的年假，企图用这种方式挽留她，但她仍然是咬牙辞了。
张秋来上班的第一天，李源还在医院躺，据说要躺三四个月，并且还要接受接下来的拘留，所以张秋只带了一个比她更年轻的女孩来。
那女孩，居然是张不凡的老同学陈妃。
这两个年轻的姑娘，在到来的第一天的第一次中高层会议上，张秋用一席话，把这群太多比她资历长、年龄高的人给镇住了。
据说，张秋拿出了一份上个月的工资条，让这些人过目之后，告诉她，这是她上个月的收入。
这确实是一份足以傲视这一群人的工资条。
关键是岗位津贴和业务提成这一块，让很多人张大了嘴巴。
张秋说，她所放弃的，就是这样一份职业，她大学毕业时的招聘会上，一共有120个人，去竞争这个公司中的三个席位，两年后，她是三个人中唯一做了小主管的，一年前，她做到了中层，但是今天她放弃这一切，以及无限的发展空间，到这里来了。
而她身后的这个小姑娘，是一个独立经纪人，她也来了。
她们来这里，不是想要陪这个船沉没的，是要一起把它修好重新航行的。
有一句张秋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很明白：如果他们有谁认为离开这个公司，可以比她在原公司有更好的待遇，更好的前途，可以马上离开，不想离开的，就留下来，一起渡过难关。
那份工资条给了她足够的底气，也把这群一直在徘徊，甚至已经申请了离职却还没能脱身的人给吓到了。
他们一开始对这两个小姑娘多少还是有些轻视的，不就是因为是老板的女朋友吗，还不是长得漂亮被老板看中，沾了老板的光，连老板都束手无策，大学文凭又怎么样，在经验面前，就是一张纸。
结果，这一份实打实的工资表，彻底把他们的气焰给压制住了。
张秋接着发了一个表格，允许无记名填写，把对原来管理方面的不满，和奖罚制度的不满，都写上来，同时，管理人员要提供所有两年间一直有正常业务往来的公司及负责人名单，这份东西将直接为今后的业务发展提供依据，其价值也体现在公司后面的业务中，到时公司会作出相应的奖励……
陈妃后来跟张不凡说，佩服死你姐了，第一次开会，面对这么多老油条，一点都不慌，她在她的旁边，脚一直在发抖。
她还说，一开始这帮老油条的表情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不屑，到散会时，都温和地口称“张总”，抢着来跟张秋打招呼，连她也享受了一下被敬畏的感觉。
公司在几天后，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陈妃说，那一段时间里，张秋一直在打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
只有陈妃知道，打这种电话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有不接的，有接了直接甩电话的，有婉言相拒的，有虚与委蛇的，有表示爱莫能助的，有时候，一连好多个电话都是消极的，不要说她一个姑娘家了，就算是脸皮厚的男人，都可能承受不住不敢往下打了，她还是象麻木了一样继续。
打的时候，脸上继续挂着笑容，好像对方摘不摘机，应不应答，都能看得到她的笑容一般。一直打到陈妃来接替她打下去。
张不凡这里离放假还有差不多十天，张舒就先放了寒假，她这一回没有坐飞机，但是是买卧铺回来的，这是她第一次坐卧铺，所以也非常开心。
回到省城时，她无所事事，看看电视，看看书，外出逛逛商场，可是她不太喜欢一直这么独来独往，很快就腻了，有一天她兴致上来，居然干脆跑来教育学院找张不凡。
当时正是复习阶段，没有老师来上课，她在教室外探头探脑的时候，几个调皮男生问美女找谁，她说找我哥张不凡，张不凡听到声音才抬头，她看到张不凡就直接进教室了，引得同学们哗的一声。
张不凡赶紧起身，带她走出教室。
张舒见张不凡有赶她走的意思，先发制人说：“今天我哪也不去了，就在你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家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回去又要我自己做饭做菜，真的好无聊。”
张不凡无奈，张舒和他一样，从小基本上跟着父母生活，家务活都很少干，只有到外地上学才有独立生活的经历，但上学不需要做家务，所以做家务的水平都相当低下，不像张秋有空就喜欢下厨房，叫张舒回去自己做饭做菜，也确实勉为其难。
他没有办法，叫她等一等，回教室把东西收拾了，跟班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教室。
张舒说：“你不复习啦？”
张不凡说：“复习很重要，但是脸皮也重要。”
张舒不干了：“什么意思呀，我丢你脸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行，你长得貌若天仙，可是漂亮又怎么样，嘴没遮拦，乱开玩笑，我没冤枉你吧。”
有一句话他还没敢说，那就是张舒还有一个乱抛媚眼的坏习惯，可能她自己觉得很迷人，可是当哥哥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集体宿舍里男生的嘴有多缺德张不凡非常清楚，特别是章温，本来就跟张不凡不对付，他可不想让人用这种缺德的语言来议论自己的妹妹。
张舒很不开心地说：“开玩笑怎么了，你别跟我说你连玩笑都开不起，男生还这么小气的吗？”
张不凡不敢招惹她，说：“好了好了，我是想请你出外面吃饭还不行吗，本来就没什么好复习的，就什么古代文学，现代文学，文学概论这些，不看都知道是什么内容。”
张舒说：“是的哦，大才子能不懂这些吗，行，你真请我吃饭我就原谅你，但不许请我吃廉价快餐。”
以前张不凡在师范的时候，张舒代表学校到银城参加历史知识抢答赛，赛后一天就是周末，她就没回家留在陈老师家，一个人太无聊又跑去找张不凡。
张不凡带她到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店吃了两块钱的快餐，那个店看起来有点脏和乱，所吃的快餐观感上也不是很舒服，张舒吃得很不开心，此后一直对此事念念不忘，时不时拿出考古的精神来呛一下张不凡，害得妈妈和张秋都知道了，都怪他对自己的妹妹一点都不用心。
兄妹俩出了校门。这时是下午三点多，中餐时间早就过了，晚餐时间还远未到来，好几家都冷冷清清的，张舒不太喜欢，一直到春天小馆时，张舒才眉开眼笑说：“这家看来不错，干净素雅，我不管，就这家了。”
进了餐馆，里面也是一个客人也没有，服务生还是上次那个，他正在玩一个掌机，抬头见了张不凡和张舒，眼睛一亮，朝张不凡使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张不凡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说：“这是我妹妹。”
服务生微笑着礼貌地请他们就座。
他坐到上次请邱素萍吃饭时的座位上，张舒坐在对面，一边拿着菜单看一边说：“服务员好像认识你，你该不会是经常请女孩来这吃饭吧？”
“不经常。没这闲钱。”
“老实交待，请过几个？”
“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猜至少请过邱素萍吧。”
张不凡苦笑一声，说道：“快点菜吧，记住了，喜欢吃什么就点，别超过三十块钱就行。”
张舒开心地说：“这还差不多。”叫服务生过来点了几个菜后，朝服务生眨一眨眼睛说：“帅哥，我哥是不是经常带女孩来这吃饭？”
服务生看一眼张不凡说：“没有啊。”
“不可能没有，她女朋友是音乐学院的，附近的餐馆就你这里环境不错，他请客，肯定是请到这里来，如果她来，你肯定见过，喜欢编两条小辫子的。”
服务生说：“你真是他妹妹？”
“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是他女朋友吧，你看他请我吃个饭还限定不能超过三十块，我男朋友要是敢这么请我，我不一脚把他踢飞到太平洋，那一定也是因为本尊长得太胖踢不动。”
服务生笑道：“你说话真有意思，细看你们还是有点像的，我信了。”
张舒说：“明白了，你是想替他打掩护啊，那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前不久是请过两条小辫子的美女，不过走的时候好像闹了一点矛盾，对了，前几天，星期六还是星期天了，那个女生还来这吃过一次饭，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张不凡的心一抖。
“没认错人吧？”
“怎么可能认错，印象太深了，知道为什么吗，那个男生挺拽的，开了个哈雷来的，他可能觉得我们这个店不够档次吧，看都不看我们一眼，问也爱理不理的，结账都是那女生结的……”
张舒马上反应过来：“宋扬？不可能吧，就搞了一次联弹，两个人真就化敌为友了？”
“好像还真是姓宋……”服务生说着，注意到张不凡表情有点酸楚，急忙说，“不过不是两个人来，后来还来了一个女生，有辆奥迪把她送到这，她马上就进来了，我先把菜单送去吧。”他越说越感觉张不凡的表情不对劲，赶紧走开了。
张舒看着张不凡，有点急了：“张不凡，你怎么回事，你跟邱素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张不凡不知说什么好。
“说话呀。”
张不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服务生这么说，证明他那天晚上的猜测没错。
他本来心里还有点挣扎，还有点不服和不舍，一直在纠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是不是误会了邱素萍所说的那些话，他希望她心里多少有一点他的位置，哪怕他已经替她作了媒，哪怕她已经知道跟他完全不可能而跟宋扬更现实，他也希望，邱素萍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眷恋，而不是说走就走。
这些天里，白天还好，他可以让自己被喧闹包围着，跟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好像一切都真的如烟散尽了，但一到晚上就失眠，脑子里都是邱素萍的影子，她的笑，她的怒……
他想，为什么要有爱情这种东西，为什么老天把邱素萍安排到了他面前，却不给他一个跟她平视的平台？
本来仅仅安排宋扬还没什么，为什么还要安排一个开明得让他没法不敬重的宋校长也认识她，使得他不得不在自惭形秽中让自己伟大？
有一段时间，他已经觉得老天在证明，赐给他的这幸福是天定的，谁也阻挠不了的。
不然，为什么在他和她第一次闹翻时，会让他妈妈遇到她。
为什么在与陈丽莫名其妙地被圈定后，又会在食堂遇到她。
为什么以为已经无望时，又让他成了她的实习指导老师。
而在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再跟她走到一起时，又安排了一个让他可以帮她出气的机会，而在他清醒地丈量了彼此的距离，准备撤退之际，老天告诉他，他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能让他飞到她的身旁……
这一切，仿佛都在证明，老天就是想要成全他和她的缘份。
然而，到头来，这都是老天在作弄他而已……
每一次都让他走得更近，然后又一棍子轰下来。
老天，还会再来玩弄一次他吗？
应该不会了，上一次，肯定是最后一次的作弄了，老天已经玩够了，决心让她离开他了，他跟她之间的一切，除了给他留下一身心灵的伤，也剩不了什么了。
十年后，她会成为国际钢琴大师，而他会成什么就不知道了？
那时的她，还会认识他吗，真的有机会见面时，她会不会说，你是，哦，对了，叫张什么了，张不凡对吧，我记得你，我和我的先生能走在一起，开始好像还是你牵线搭桥的，谢谢你……
如果她这么说，他可能也会报以快乐的大笑的吧，一定会说，不客气不客气，你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对的事情而已。然后大家可能就笑了，现场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然而那时他的心，应该还一样会滴血，这将是一个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一辈子都不会抚平的伤口——现在有多爱，将来就有多疼，疼得就有多久。
她的离开，留给他的是一个巨大的窟窿，不可能再有人能填上去，甚至可能，他也不甘心让别的人填上去，就留下这一个窟窿好了，就让自己清清楚楚地痛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