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穿堂而过，大殿烛火飘摇。
弥勒佛正笑眯眯地俯视一切，似乎毫不为人世所动，欢喜自在。
到底是凡人，絮儿一颗心跟着风雪摇摇晃晃，“你说他们……”
李辞索性将那墨绿大氅脱下披在她肩膀，眼底隐有怒意烧灼。前些日子恒荣帝来密函，说是游历江南山水，偏巧在临安找到了当年接生李赟的稳婆。
哪有那般凑巧，必定是他专门下江南求证。
当年李赟早产一个多月，早就引起宫内外猜忌。若按足月来算，与萧定川进宫请安的日子对得上。
何况，萧家兄妹的事并不是铁板一块，昔日信国公府的马夫，不止一次安排二人以拜佛为名，到嘉福寺行苟且之事。
想到此处，李辞极轻地哼了一声，“三哥那样的身世，不可能继承大统。父皇大约早有猜测，叵耐寻不到时机查证。”
絮儿仍是难以置信，从他怀中抬起脑袋，“燕王必定不知情。”
“以三哥那高傲性子，知道实情早自裁了。”
亲兄妹有私，产下孽子，李赟即便不是恒荣帝的亲儿子，恐怕也不能容于世。
李辞似乎对这档子不甚在意，倒是为絮儿两次三番从他怀中挣脱，颇为不快。生怕她染上风寒。她的安危当然比那些人的死活要紧。
偎在李辞怀里，絮儿咕哝了句，“父皇大约从未打算立三哥为储君，不过是顺手拿来弹压陈贵妃一党的棋子罢了。”
李辞适才笑了，掐了下她的腰，“还好你来救我，倘若这两年熬不过去，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絮儿笑不出来，谁知道登上皇位是好是坏。
“怎么了？想吐？”李辞往怀里窥她冻得绯红的小脸，“都说女人怀胎前几月爱吐。”
絮儿反去掐他的腰一把，“是真想吐，青天白日说这么些话羞不羞？”
李辞搂紧她，就像搂紧一件宝物。胳膊用力护住她，手掌却不忍心压着哪里，只轻轻搭在她腰上。
一并连语气也软，“我不羞，横竖想到什么就要说什么，免得回头忘了说，一辈子后悔。”
絮儿觉得不吉利，连忙替他啐了三口，“多少积点口德，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两人闹一阵，便见半山上的小禅房响起一片杀戮动静。
十几个暗卫将禅房团团围住，守在一切可能逃跑的地点。
陈放一脚将大门踹开，挥剑道：“萧将军真让卑职好找。”
来人声音耳熟，与铜钱巷抓她的黑衣人像是同一个。蔡南星翻身起来，一霎领会中了白絮儿的计。
甚至一并怀疑透露消息给她的郑嬷嬷，八成早已投靠白絮儿。难怪从前让她在锦鸾宫投毒，郑嬷嬷推三阻四不肯下手。
立时气得脸红心热，抽出萧定川的剑就要同黑衣人交手。
萧定川按着她挥剑的手，微笑道：“以寡敌众，赢不了。”
提起脚步就往门边走，来至陈放身侧，端的是神采奕奕，不卑不亢，“要抓便抓，悉听尊便。”
蔡南星被夺了剑，由暗卫左右护送着离开。临出门频频回首，似乎在萧定川平静如水的面容看到了胸有成竹的笃定。
他在盘算什么？郑嬷嬷已是她身边最后一个可用之人，萧定川身边还有可用的人么？
黄仁熙自打被军棍打伤，躺在家中养了半年的病，大有丢开手的意思。孙时谦那狐狸，必然不肯舍身替他们逆风解围。
唯一的希望就是北狄王领军南下，然而也不可靠。他既能领军攻入京城，为什么只取西北十城，而不是整个将大启江山吞下？
越想越乱，蔡南星怔然望着眼前无垠的白，苍茫而绝望。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抬眸见李辞扶着白絮儿走来，锦衣华服，言笑晏晏的一对璧人。
毫无疑问刺痛了蔡南星的眼。
此时嘉福寺晚课钟声敲响，当当当——如同丧钟砸在她心坎。
她垂下脑袋，隐忍二十几年，到底成了小丑。就不该轻信男人，连萧定川都不该信。
未及她思绪理顺，陈放押着萧定川用力扔到雪地里。
“启禀皇上，萧定川已经招认，萧太后意图谋反，篡夺皇位，现将西北兵权交出，请皇上从轻发落。”
李辞接过兵符，轻提了下握在手上。
垂目见萧定川低着脑袋，俯首帖耳的样子格外反常，不觉拧起眉心，“萧太后篡夺皇位，萧将军可有证据？”
萧定川向旁瞥一眼，冷声道：“她野心勃勃，试图效法武则天，改朝换代做女皇帝。以权势为诱饵，诱骗臣抗旨赴京，请皇上明察。”
蔡南星疑心被风雪冻坏了耳朵，她何时要做女皇了？
或许，她一早就该做女皇，攘外安内，开疆拓土，成就一番事业。而不是白白担着罪名，沦为顶缸的祸首。
一股寒气从心底跃升，逐渐侵占了蔡南星的大脑。她木然望着萧定川，只看到一片坦荡。
哥哥为了保全自己，保全李赟，竟选择牺牲她。也是，在他心里，除了他自己没什么不可牺牲。
如此自私自利之徒，她竟自傲地相信是他的真爱，简直傻得透彻。
蔡南星恨起自己，几十年的时光看不清一个人。倒不如白絮儿，自始至终都是那副钻营模样，一心为钱好过苦苦求爱。
求爱不一定得到答案，求银子总有确切分量可计算。
她轻声笑了下，目光再不看萧定川，转去看李辞，“皇帝，萧定川乃一派胡言，是他哄骗哀家来至嘉福寺密谈。哀家劝他无果，萧定川一意孤行，勾结北狄王哈什哈，年初一将要集结兵马南下攻打京师。”
闻言萧定川唇边勾起弧度，垂首嗤嗤笑着。似乎对于妹妹的话，他毫不意外。
两人深知彼此自私冷漠，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结成连理，逃不脱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结局。
李辞将二人扫一眼，道：“后宫与外戚私联，本是大忌。二位既想自保，多的是时间交代。来人，将二人押送刑部大牢。”
陈放领命正要捆人带走，便听远山响起嘈杂声响。
马儿嘶鸣，密林积雪被冲击得乱坠。一群身着异国甲胄的骑兵飞奔而入山门，各个凶神恶煞，背箭提刀。
来人很快将寺门撞破，骑马横冲直撞踏过大雄宝殿，拾级而上，直到禅房下的场院方才勒马。
“萧将军，你可不守时。”
领头的是个壮实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有余，面色黝黑，眼神奇亮，骑一匹枣红烈马，趾高气昂地提起马鞭说话。
萧定川咧着嘴笑，“混小子怎么是你？你父亲呢？”
“父亲随大部过几天就到，我打头阵。”
那汉子便是北狄王哈什哈的二儿子，素来凶悍善战，是北狄拓宽疆土的得力功臣。
为抢头功，他先一步来至京城。可巧那功劳自动上门，男人堆里居然混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难怪他父亲一心问鼎中原，大启女子确实娇美许多。
照萧定川的意思，他没把部队驻扎在西北，而是绕路分批藏进京郊东南密林，是为躲过大启朝皇帝的怀疑。
李辞将眼前局面略想，眸光不由得一暗，陈放居然没查到山林藏有敌军？
冷瞥陈放一眼，陈放面露愧色，“卑职该死。”
如今连陈放都不可信了么？李辞霎时回到孤军奋斗的状态，好在怀中搂着絮儿，温暖贴着他的胸膛，不至于心灰意冷。
萧定川有备而来，今日的嘉福寺必然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