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香楼的前厅此时已聚了不少人，屋顶悬落而下的红色丝缦随风轻荡着，金樽银盏，嬉笑声混着满厅的酒气花香，红尘醉人。
尹南安寻了个角落位置，同龙四对面而坐。她四下轻扫了眼，见西市口交代的几个混子也混在了人群中，放心浅笑。
有侍者上前布盏添茶，她收回目光，问道。
“今日梳拢的小娘子，唤什么名字？”
尹南安眯着眼睛，装作一脸期待的玩味模样。
“今儿晚上挂牌的是楼里的花魁娘子，公子唤她一声莺莺便成。”
“莺莺？”尹南安蹙了蹙眉，这大概是楼里给楚玲儿起的艺名。但小心为上，她还是悻悻问道，“不知这位莺莺姑娘原名为何？”
侍者倒茶的手顿了顿，眼神带上几分谨慎地望着她。
“我们生意人，祖上是留了几个姓氏不能碰的，否则会影响家中财运，所以得多问上一句。”
尹南安赶忙解释了一句，侍者的神色才舒缓下来。
侍者轻点了点头，道：“莺莺姑娘姓楚。”
尹南安憨笑颔首。
半盏茶的功夫，前厅的人便挤得满满当当。
隔壁桌上是两位穿着富贵，有点年纪的男人。一个身量矮胖，满面油光，另一个则毛发极盛，眉毛头发连到一块。
两人都是这积香楼的常客，相互也熟悉。今日都是吃酒误了时辰，才被迫坐到这个角落来。
“楼里都多久没来雏儿了？”矮胖男人一身酒气，口齿都有些不伶俐。
“还长得挺水灵呢，也不晓得今晚能不能有这运气！”毛发男人脸上露出猥琐表情。
“那得看今儿个来的人舍不舍得花银子了，老弟，到时你可别同我抢。”
两人讲完便肆意笑着，猥琐至极。
尹南安缩了缩身子，又灌进去一盏茶，压住心头的恶心。
龙四一张脸更是蹙得紧，他想去外头守着，又不放心尹姑娘自个在这。
“这位小老弟，看你面生啊，今儿个第一次来？”矮胖男人臃肿的身躯往尹南安这桌倾了倾，伸着头一脸疑惑打探。
尹南安微微颔首，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哟，倒是个俊俏的小生，”矮胖男人声音粗犷，笑声洪亮，“哪家的公子啊？我们认识认识？”
矮胖男人又往这边挪坐了些，一身酒气，让尹南安忍不住想作呕。
她不自觉地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语气平淡道，“我家里小门户，刚到上京不久。今儿个头一次来凑凑热闹。”
矮胖男人鼻腔里不屑地哼了声。
这风月地儿，除了给男人们提供猎物外，更是给他们与人熟络的机会。这小门小户的，当真是不懂其中的门道。
“各位爷！”一道妩媚娇嗔的声音传来，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杨妈妈真是越来越有味儿了，比这楼里一些个小娘子都强！”毛发男人低声同矮胖男人私语。
尹南安抬眸往前厅中央的台子上瞧，台上站着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段丰腴，腰肢纤细，抬步间，摇曳生姿，灼灼风情。
杨妈妈柔声讲着今日竞价的规则，台下众人多是常客，听了几句便不耐烦起来，调笑着让赶紧请小娘子上来。
杨妈妈满脸娇气的冲台下猴急的男人们翻了个白眼儿，台下的调笑声便愈发喧闹起来。
莺莺今晚的竞拍，积香楼已做了好几日的筹备，客家老爷们的热情都被调到了最高点，只等着今晚的临门一脚，然后抱得美人归。
起价一百两，算是上京独一份的天价了。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三十两。
如此高价，还能有如此高涨的热情，除了莺莺的画像确实撩人外，就是积香楼的手段了。
杨妈妈伸出圆润的葱白玉手，轻拍了拍，几个龟公便将楚玲儿的画像挂到了台上。
台下的客家老爷们被画中人眼角噙泪的可怜模样挠得心中痒痒。
“杨妈妈，让莺莺姑娘上来吧！”
“对，让莺莺姑娘上来！”
“快点儿的，别卖关子了！”
台下喧闹一片，都是急不可耐的嘴脸。杨妈妈却是极受用一般，捏着帕子的手娇嗔地冲台下摆了摆。
“你们安静些，可别吓着人家小姑娘，我这就给你们请上来！”
“小姑娘”三个字，似是对在场的客家老爷们十分管用，众人纷纷敛了声，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似一眼都不愿落下美人的窈窕身姿。
侍者们将外围的几盏花灯同时吹灭，光线一下子晦暗了几分。众人小小骚动一番，很快便又敛了神。
尹南安能清晰听到隔壁桌男人的粗喘声。
她紧紧蹙着眉头，忍着内心的不适，一双眼睛也紧盯着台上的少女。
莺莺缓步而至，柳叶细腰，步步生莲，每一步都稳稳地踏进了台下男人们的心坎儿里，让人心痒难耐。
她一身素白纱裙，裙摆轻盈，撩拨人心。面上蒙着的细透白纱，半遮半掩，更有一番勾人意味，浓密的睫羽低垂，将眼中的稚嫩遮盖。
她静静站着，凝了时辰，不染红尘。
整个人竟比画像中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宛如画中仙。
杨妈妈轻笑一声，台下便有耐不住性子的开始喊价。
莺莺低垂的眸子颤了颤，小巧精致的脸蛋上都是局促不安的惶恐。
几轮喊价声下来，价格已抬到了四百五十两。
隔壁桌的矮胖男人不住的叹息，这个价码，他是不敢往上喊的，心里却又满是不甘。
价格抬到六百两时，加价就变得缓慢起来，十两二十两的往上加。场子虽没了开始的疯狂，杨妈妈却仍是笑得合不拢嘴。
“七百五十两！还有老爷出更高的价么？”杨妈妈伸手搂住莺莺的肩膀，眼含秋波地往台下扫了扫。
喊价七百五十两的，是个被大家尊称为员外郎的半百老头，老头的眉毛胡子都爬上灰白之色，身型也很是枯槁，唯有被酒气熏着的面上有半点气血颜色。
台下安静了一瞬，大家都纷纷起身恭喜那位员外郎，颇有种恭贺新婚的架势。
老员外也很开心，拱手回谢，露出一嘴黑黄牙齿。
杨妈妈手中握着一个小木匣，扭着腰身便下台来。
“一千两！”
角落里，传来一道略带阴柔的声音，杨妈妈的步子顿了顿，一屋子的人也齐齐回了头。
尹南安气定神闲。
龙四抿紧了嘴，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矮胖男人眼睛瞪的滚圆，一脸吃瘪。
老员外半腐朽的身子禁不住地颤了颤，脸上发皱的皮肤更是聚到一处，他怒斥一句：
“毛头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