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海天相接处透出暗青色的微光。蝮蛇站在快艇艇艏,腥咸的海风裹挟着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从头顶压下。
他脸颊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在渐亮的天色里愈发清晰,像一条蜈蚣爬在紧绷的皮肤上。
“阿泰,左转,去天堂岛。”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再往前,就是自投罗网。”
“明白!”阿泰应声,手臂肌肉骤然贲起,猛地将方向盘打死。
快艇在平滑如镜的海面骤然倾斜,船体几乎侧立,尾部推进器怒吼着激起大团白色浪花,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凌厉的近乎直角的折线,朝着不远处那片被晨雾笼罩的岛屿轮廓冲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海鸥号”货船甲板上,韩卫国抬手挡住螺旋桨卷下的气流,眯眼望着直升机群如钢铁巨鸟般掠过苍穹。
“开始了。”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枪的磨砂表面。
身旁的年轻队员压低声音:“队长,人质安全,傅明丰那伙人也控制住了,大局已定。”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抓傅明丰时出了点岔子。那老小子疑神疑鬼,我们刚靠近,他突然像中邪似的扭头就往甲板冲,想跳海。人是按住了,但动静太大,节目组那边受了惊,总导演正安抚呢。”
韩卫国没有回头,目光仍追随着远去的机群:“别把弓弦松太早。没到最后一刻,什么变数都可能冒出来。”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些关于警方纰漏、亡命之徒狗急跳墙的糟糕设想,还是不说为妙。
他瞥了一眼又一架低空掠过的武装直升机,机腹下的挂载清晰可见。这样的阵仗,环岛合围的天罗地网,若还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不吉利的念头。
“总之一句话,”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边几名队员,“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做好最坏的准备。”
船舱里,总导演刘志明额角沁着细汗,正对聚拢的工作人员解释:“大家别慌,傅明丰是去配合警方调查一些情况……我们节目组清清白白,暂时留在船上等待,岛上安全了就能回去……”他的话被一声惊叫打断。
“快看!有船!”一名摄像师指向船尾方向,声音发颤。
水淼顺着望去。海平线上,一个黑色的小点正急速放大,船尾拖出的白色航迹像一把劈开海面的利刃,笔直地刺向“海鸥号”。
“所有人!进船舱!立刻!”韩卫国的吼声炸响。他已堵在舱门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乌黑的手枪。他与人群中的张驰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几不可察地颔首,随即悄然退向人群内侧。
“一组保护人质!二组建立防线!”韩卫国语速极快地下令。
五名特警队员如齿轮般精准启动。两人迅速掩护节目组人员向船舱深处转移,另外三人则呈三角阵型散开,依托舱门、缆桩和货物堆作为掩体,枪口齐刷刷指向那艘逼近的快艇。
快艇上,蝮蛇盯着手机屏幕,脸色阴鸷得能滴出水。屏幕上最新传来的讯息显示,不仅岛屿已被围成铁桶,外围海域也出现了警方巡逻艇的踪迹,正在收缩包围圈。
他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发白。躲?往哪儿躲?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大哥,路堵死了。”阿泰的声音干涩,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蝮蛇缓缓抬眼,目光锁死前方那艘老旧的补给船,那道疤痕在晨光中微微抽动:“靠上去,夺船。手里有这些人,警察就不敢乱动。”
他知道船上是什么人。若在平时,他绝不愿招惹这种背景的目标,但此刻,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许多?活下去,才有以后。
快艇引擎咆哮,距离飞速拉近。船上的人已经能看清艇上人影,甚至能分辨出他们手中武器的轮廓。更近一些,只见一人举起扩音喇叭,嘶哑的喊话声随着海风断断续续传来:“停船!立刻停船!”
“加速!冲过去!”韩卫国厉声喝道,“准备接敌!”他心头一沉,最不愿见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海鸥号”老旧的发动机拼尽全力嘶吼,但速度如何能与轻盈迅猛的快艇相比?黑色快艇如猎鲨般灵活,迅速贴近,甚至绕着货船急速盘旋半圈,寻找最佳登船点。终于,它猛地擦靠上货船左舷。
“嗖!嗖!嗖!嗖!”四条带钩的缆索几乎同时抛上船舷。
“砰!”
韩卫国没有丝毫犹豫,扣动扳机。一名刚刚抓住缆索、正要向上攀爬的毒贩应声后仰,额前爆开一团血花,直挺挺坠入海中,溅起暗红的浪沫。
“哼,找死!”蝮蛇鼻腔里挤出阴冷的嗤笑。他猛地矮身,从脚边抄起那挺沉重的班用机枪,黝黑的枪身泛着冷光,黄澄澄的弹链垂落。肩膀抵死枪托,手指搭上扳机。
“哒哒哒哒哒——!”
狂暴的枪声瞬间撕碎宁静。不再是精准的点射,而是持续不断的、撕裂耳膜的金属风暴!灼热的弹壳如雨点般从抛壳窗迸射而出,叮叮当当砸在快艇甲板上,又滚落海中。枪口焰喷吐出近半尺长的火舌,在渐亮的天色中格外刺目。
第一波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扫过“海鸥号”的木质船舷。厚实的舷板瞬间木屑横飞,出现一排排碗口大的破洞,边缘焦黑卷曲。一颗跳弹尖啸着擦过船舱铁门,拉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
阿泰见状,低吼一声,也抄起另一挺机枪,半蹲据枪加入扫射。两股交错的火舌,编织成一张死亡的金属大网,将“海鸥号”牢牢罩住。
子弹狂风暴雨般倾泻在船体上。老旧的木板在全威力步枪弹面前脆弱得像纸糊,被轻易洞穿、撕裂。
沉闷的“噗噗”声是子弹钻入木头,刺耳的“铛铛”声是击中金属部件,清脆的“哗啦”声是玻璃粉碎。各种声响混杂,奏响毁灭的乐章。
甲板上一张固定的厚重木桌,桌面瞬间炸开,木屑呈扇形喷射。桌腿被直接打断,整张桌子轰然歪斜垮塌,上面的水杯、杂物滚落一地,旋即被后续子弹打得粉碎。
船舱的薄铁皮外壳同样不堪一击。子弹轻易凿穿,在内壁上留下一个个外翻的、狰狞的破口。透过这些孔洞,能看到里面慌乱躲避的人影,碎裂的物品从破口迸溅出来。
“趴下!别动!!”水淼厉喝,用身体死死压住想要爬起的刘成功。此刻起身,就是活靶子。
韩卫国和队员们被完全压制,根本无法组织有效反击。他们只能拖拽着身边惊慌乱跑的人,将他们按倒在相对安全的角落。一名队员为了拉回一名吓懵的场务,肩膀暴露了一瞬。
“噗!”血雾爆开。
“小刘!!”韩卫国目眦欲裂。
水淼一个侧滚,冒着横飞的子弹靠近中弹倒地的队员,用力将他拖到一处轮机设备后方。她咬咬牙,一把扯开他染血的上衣,迅速撕下布条,死死勒住他肩膀的伤口加压止血。
不仅要躲避船外的直射火力,更要提防在密闭船舱内四处反弹的流弹。那些未能耗尽力道的子弹,在金属舱壁间疯狂折射,发出“咻——咻——”的尖锐呼啸,像无形的毒蜂,制造着二次杀伤和极致的心理压迫。水淼只觉右臂一凉,一道血口已然绽开。
在如此狂暴、持续的火力压制下,“海鸥号”上零星的还击枪声刚一响起,立刻就被更猛烈的弹雨覆盖、吞没。
韩卫国他们别说瞄准,就连在掩体后变换位置都极其危险。任何暴露的意图,都会招致至少一挺机枪的集中攒射。子弹打得他们藏身的舱壁、设备外壳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
硝烟混合着木尘、铁锈的呛人气味弥漫整个船舱,笼罩着千疮百孔的“海鸥号”。每一次长点射,枪口炽烈的火焰都会短暂照亮蝮蛇和阿泰冰冷而狰狞的面孔,以及他们手中那持续喷吐火舌、仿佛永不餍足的杀戮机器。
就在这狂暴的压制中,快艇上另外三人借助钩索,迅速攀上了“海鸥号”甲板。韩卫国窥得一丝空隙,闪电般探头扣动扳机。
“砰!”又一名毒贩栽倒。
但这也引来了更疯狂的反扑。弹雨几乎贴着韩卫国藏身的掩体顶部掠过。“噗嗤!”一颗跳弹击中了他的侧腹,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强行稳住。
短短数分钟的交火,蝮蛇一方在损失两人后,剩余五人全部成功登上了“海鸥号”。
“放下武器!不然老子开始宰人了!”登船的毒贩用枪顶住几名被分隔开的工作人员,厉声威胁。
韩卫国牙关紧咬,手指在扳机护圈上紧绷,脑中飞速计算着射击角度和可能的结果。但对方人数占优,且人质被控,他不敢冒险。
蝮蛇的手下迅速控制了局面。阿泰用枪顶住韩卫国的太阳穴,另一人卸了张驰的配枪。五名特警队员的武器相继被缴,双手被粗缆绳反绑在身后。
“有意思。”蝮蛇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他缓步上前,目光在韩卫国和几名特警队员身上扫过,显然认出了他们的来历,“说实话,我没打算跟你们死磕。只要你们老老实实配合,等我安全了,自然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抚,但韩卫国从他阴冷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诚意。或许最初蝮蛇只想劫船脱身,但经过这番交火,死了人,他们这边也受伤了,事情的性质已然不同。韩卫国心知,一旦对方找到脱身机会,这里恐怕无人能幸免。
“搜身,仔细点。”蝮蛇下令。
毒贩们粗暴地搜查每一个人,将所有手机、对讲机等通讯设备搜出,随手抛进大海。搜到水淼时,她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如同其他人一样害怕,顺从地任由对方检查。
当毒贩转身走向下一个人时,她的目光与人群中的张驰极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张驰几不可察地眨了下眼,示意自己身份未暴露,仍在等待时机。
“老大,都搜过了,没别的硬货。”阿泰报告。
“老大!这边还有!”负责搜查其他舱室的毒贩,将捆缚着的傅明丰及其两名同伙拖了过来,扔在甲板上。
蝮蛇目光落在傅明丰脸上:“还有内斗?”
傅明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声道:“老大!自己人!我是跟蝰蛇大哥接头的!我叫傅明丰!”
蝮蛇挑了挑眉,显然听过这个名字:“原来是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还真是‘缘分’。”他挥挥手,“给他松绑。”
傅明丰如蒙大赦,绳索一解,立刻站起身来:“老大,咱们现在靠岸吗?这些人我帮您看着!”
“去安全岛。”蝮蛇当机立断,“有这些人在手里,我们才有谈判的筹码。”
十五分钟后,“海鸥号”缓缓靠上安全岛那座简陋破败的水泥码头。小岛面积不大,荒草丛生,中央矗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废弃气象站,墙体斑驳剥落,多数窗户只剩下空洞的框架。
“全部进去!快!”阿泰用枪托推搡着人群。
三十多名节目组成员、五名被困的队员,加上傅明丰一伙三人,全部被驱赶进气象站空旷的一楼大厅。
大厅里满地尘土和碎玻璃,几缕晨光从破损的窗户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蹲下!都蹲到那边墙角!”毒贩们厉声呵斥。
人群被逼迫到东侧墙角,蜷缩在一起。韩卫国和几名特警队员被单独拖出来,扔在大厅中央。
张驰依旧混在工作人员中,他的身份尚未暴露——总导演刘志明虽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但始终紧咬着牙,没有朝张驰的方向看过一眼。他抬头,目光充满愤怒和鄙夷地瞪向正趾高气扬的傅明丰。
傅明丰立刻捕捉到了这道目光。“看什么看?!”他上前,狠狠一脚踹在刘志明腹部。
“呃啊!”刘志明痛呼一声,身体蜷缩如虾米,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周围人惊恐地缩了缩脖子,无人敢上前搀扶。只有水淼默默挪过去,将痛苦呻吟的导演扶靠到墙边。
刘志明喘着粗气,看向水淼,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却带着某种执念:“水淼啊……还是你心善……等、等咱们出去了……冠军……一定是你……”
水淼闻言,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这位导演竟还惦记着他的节目和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