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内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屏幕里的这种场景，无论是出现在任何一个家庭都很和谐，唯独不该出现在揍敌客。
——揍敌客家族的孩子，竟然向一个外人露出这么脆弱的情绪？！
但——这又怪得了谁？
而在那间童话般的房间里，祈舟聆听着那一声声呜咽，心绪微沉。
亚路嘉与“拿尼加”在深深思念的奇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于他们的记忆。
——爷爷、父母、大哥与二哥，以及被妈妈当女孩子养的五弟，都曾经被奇犽提到过，唯独没有一分一毫的，关于面前这个孩子，与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的痕迹。
那么……
作为唯一一个能够被亚路嘉记住的“哥哥”，奇犽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家族里唯一一个把亚路嘉和拿尼加当弟弟而不是“工具”或“怪物”的家庭成员。
而这种兼有“巨大威胁”与“无上价值”的存在，最好的利用方式，就是剥离其“家人”的身份，才能毫无负担地物尽其用。
因此，奇犽那份与家族格格不入的“温柔”，自然成了必须被“矫正”的缺陷。
凡此种种加之一起考量，一个冰冷而确定的结论浮现在祈舟脑中：
不是奇犽忘记了，而是他的“记忆”被上了锁。
是伊尔迷的念针，或者别的什么手段，硬生生将“亚路嘉”和“拿尼加”从奇犽的世界里剥离了出去，像格式化一段无用的数据，像屏蔽一个危险的程序。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混杂着对怀中孩童的怜悯，在祈舟胸腔里无声地燃烧起来。
这无关乎利益算计，甚至超越了单纯的同情。
这是对“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尊严被践踏的本能反感。把一个人，一个孩子，当作可以随意编程、删除记忆的机器人来利用……
祈舟注视着脸朝下把头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孩，眼神之中，一片冰霜在悄无声息地凝聚。
然而，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怀里的触感变了。
那股依赖着他的温暖和柔软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和冰冷。
亚路嘉慢慢地，僵硬地抬起头。
祈舟对上了一双彻底漆黑的、没有眼白、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
他在心里惊觉，又在一瞬间意识到了此刻居住在眼前这个身体里，灵魂的名字：
——拿尼加。
与拿尼加对视之时，心间自然而然地会涌出惊惧，这是生命的本能。
但这股情绪很快被驱散，因为，他的一只眼眸已然转化为银蓝。
两个身体里都存在着另一个灵魂的“生命”，或者说存在，于此刻默然对视。
“啊，诺亚……”
祈舟若有所觉，在心里轻叹：“没关系，拿尼加没有恶意。”
祈舟并非无的放矢，他清晰地感知到，拿尼加令人战栗的外表之下，并没有针对他的恶意。
只有一片虚无的、等待填充的空白。
“是吔，你们很像——说错了，是我们和他们很像。”
祈舟在心里对着那个似乎看上去无比空洞且默然的孩子一笑：
“所以，我们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怪物，我们也有同伴。”
银蓝慢慢消散，而拿尼加那双漆黑的、空洞的眼睛，仍然凝视着面前的少年。
拿尼加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也正是在祈舟侧耳准备聆听新朋友的第一句话语时，监控音响里猛地炸响了糜稽气急败坏的声音：
“祈舟！履行交易！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话，不准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立刻从房间里出来！”
拿尼加想要说什么的嘴巴，微微闭了起来。
他依然在凝视祈舟，明明是黑漆漆看不出任何东西的眼睛，此刻竟然有些“水汪汪”的。
祈舟身体一顿。
他慢慢站起来，抬眼看了一下监控，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表示对糜稽连一句话都不让人说完的鄙视。
随后，他竟挑又衅般地，再次伸手轻轻揉了揉拿尼加的头发。
监控内的家庭成员：“啧……”
他慢慢向外走去。
交易？
包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先不说他的徽章已经吞掉了全部来自糜稽的念，即使毁约，也没法影响他半点。
更重要的是，基于揍敌客次子那无用的骄傲与轻视，所有交易的前提都是——“他活着从亚路嘉这里出去”。
糜稽觉得自己活不下来——自己活了。
糜稽让自己出去后老实交易，自己出去了吗？——没有。
所以交易显然不成立。
但祈舟依然在往外走。
因为从糜稽这过激的反应中，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此刻正是向拿尼加许愿的最佳时机；而且，有资格许愿的，并非必须是完成全部“撒娇要求”的人。
他需要“配合”，需要“伪装”，以此来麻痹可能被指派来强行许愿的人不要来得太快，以此为自己争取这唯一的、不受干扰的机会。
祈舟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如光似火，从未转的如此之快，斟酌着自己接下来想说的每一个字眼。
祈舟只觉得思绪如光电飞驰，从未转得如此之快，慎重斟酌着接下来的每一个字眼。
他不能许愿“揍敌客家族无法伤害自己”，那样治标不治本，揍敌客有的是办法让他“合理”消失。
他也不能许愿让拿尼加送自己离开，那等于放弃所有筹码，并将自己置于无限追杀的险境。
一个更大胆、更彻底，也更能宣泄他此刻怒火的计划，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或者说，这就是此刻的他，最想狠狠扔在揍敌客脸上的愿望。
他走向房门，步伐平稳。
在糜稽，或许还有伊尔迷看来，这仿佛是猎物终于认命，只好背负着无尽的苦闷和怨恨，上演他们写好的剧本。
然而，就在祈舟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刹那，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身，不再掩饰自己“落寞困苦难受香菇”的表情，而是目光如箭，直直地刺向那个隐藏的摄像头。
少年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糜稽少爷，看来你忘了，但是请允许我提醒：我们的交易，是在我‘活着出去之后’才生效。”
祈舟的眼神如同几个小时前，昂着头丢下这句话的糜稽一样骄傲：“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而现在，”
他刻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挑衅的弧度，甚至还抬起脚踏了踏地面：
“我的脚还踏在这个房间之内，不存在‘出去’；交易，尚未开始。”
不等监控另一端有任何反应，祈舟已然转向那双漆黑的眼眸。
“拿尼加。”祈舟顿了顿：“我的愿望是——”
“祈舟——！”
糜稽气急败坏的声音没能阻止少年庄严的宣告：
“在奇犽·揍敌客成功开发出念能力，并且其综合实力达到或超过此刻的伊尔迷·揍敌客之时开始。”
“任何人都无法再以任何形式——无论是武力胁迫、精神操控、记忆干涉、情感绑架或是其他任何手段——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
愿望的余音在童话般的房间里回荡。
满座寂静。
唯独拿尼加漆黑的眼睛盯着祈舟。
瞳中空无一物，又像是只有祈舟。
片刻后，他的嘴角轻轻一动，像是在那张不会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中，平添一抹笑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