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安有些意外，冰凉手掌抚上少年的额头，将凌乱的发丝拨开，他的声音娓娓道来，咬字优雅柔和。
“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一如既往枯燥乏味的工作。”
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还记得那份被你改良过的药剂吗？”
“它的销量很好，即使制定了一个天价，但贵族们仍是蜂拥而至，不仅收回了我们当初投入收购月影兰的成本，利益率比预期中还高了30%。”
这个话题是有效的，几乎是在听见那些具体数据的瞬间，维利立马感受到了困意的袭来。
“或许之后可以让你来负责相关的工作，等到我们离开古堡……除了必要的利益分配与再研发，其余的利润都转入你的账户。”
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听着伊莱安的话，维利偏过了脑袋。
他才不想工作……但是有钱买更多宝石倒是不错。
“外面的时代发展得很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人类也有他们的聪明之处，有时候回到古堡，看见那些蜡烛我都不太适应。”
“当然，这也是能理解的……毕竟亲王殿下的年龄已经很老了，自从莱森殿下来到古堡之后，他大概有几百年都不曾出去过了。”
昏暗的光线下，伊莱安的嘴角似乎扬起了轻微的弧度，他伸手将维利身上的被角掖了掖。
“我的工作即将告一段落了，到时候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描绘二人的未来时，他的眼底仿佛都闪着憧憬企盼的微光。
“……嗯。”
维利已经有些迷糊了，回话时都带着朦朦胧胧的鼻音。
注意到弟弟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伊莱安的声音放得更轻了。
“那我们就约定好了。”
如果到了那时，他能够活下来。
短暂的闲暇时光像是从时间的缝隙中偷来的，却让伊莱安如释重负，他按上胸口，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
复仇的人生像是踩在钢丝绳之上，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远，如履薄冰。可无数双手向上伸出，试图触摸抓住他，接着将他狠狠扯下来，直至摔到粉身碎骨。
他背负着七十一条血淋淋的亡魂，每走一步，都拖曳出刺目的痕迹。
但维利是他的翅膀。
无论他飞得多远，他们都在一起。
尽管一开始只是应维利的要求，却反而勾起了自己的愁绪。
伊莱安有些自嘲地笑笑。
或许这样也好……
若是他最终失败了，还有泽菲里这个亲王能够保护好维利。
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怎么可能放心？
伊莱安脱下了鞋，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床，隔着被子环抱住了维利，身体微微蜷缩，他将下巴抵在了那柔软的头顶，接着闭上了眼。
他想象着……
在生命诞生的最初，二人就以同样的姿势，待过同一个地方。
温暖的、眷恋的、安稳的……
我的弟弟……
我的唯一。
门外，斯卡利特看了一眼时间，做了个深呼吸，瞥向身旁的泽菲里，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你的好管家，嗯？”
后者比他平静得多。
“他们是亲兄弟，即使一起睡也很正常。”
斯卡利特颇有些意外：“他不是你收养的孩子吗？”
他与泽菲里认识这么久，自然能看出来维利与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在被我收养之前，他姓修斯。”
“是吗……”斯卡利特的声音低了下去，摸了摸下巴，“但我看伊莱安那小子的眼神，可没那么简单。”
“你小心喂出来一只狼崽子。”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二人第一次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次话。
泽菲里难得有些恍惚，静默了许久才开口。
“莱森，你知道的。”
“血族与狼人是天敌。”
“哈。”
斯卡利特忍不住掩面，却在交谈中默认了这示好的讯号。
“泽菲里，你还是这么喜欢讲冷笑话。”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斯卡利特站了起来。
“我可不想跟个傻子一样，一直在房间外面杵着。”
然而在他转身离去之前，泽菲里却突然出声。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斯卡利特的动作顿住，唇角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冰冷的视线扫了过去，却发现说话的人并未看他。
“后悔没有早日识破你的狼子野心吗？”
“当上唯一的亲王，站上权力的巅峰是不是很开心？”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这些年里，这样的对话与争论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泽菲里本以为这次会有所不同。
他也站了起来，两位曾经的好友，如今的敌人对峙着。
“我从未想过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如果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对着无辜的族人倾泻仇恨，我不介意将这个位置让给你。”
“‘让？’”
斯卡利特重复着这个字，他笑了起来，眼底却没一丝笑意。
“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至高无上的地位、说一不二的权利，以及——我的王妃，本都是属于我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周身气势凌厉，火焰般的红发也仿佛随之飞扬。
“……”
泽菲里冷静地闭了闭眼。
“维利……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泽菲里，那是我的梦！”
“就连那枝玫瑰，本也是送给我的！”
他的声音近乎嘶吼，喊到沙哑。
在醒来之后，身为梦境的主人，斯卡利特在一瞬间便获得了所有记忆，也包括……那场月下花园的相遇。
直到那时，他才惊觉，因为自己的自负，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他想起莫雷尔斯的预言，莱森将会死于轻视与背叛……
呵，多失败，原来他一直在重蹈覆辙。
“……”
望着哑然的泽菲里，斯卡利特强忍着怒气转身，背影决绝。
永恒轮回的噩梦已经在维利的手中结束，他挣脱了无意义的仇恨牢笼，却又被困在了以爱为名的血色婚礼。
但这次，他不会迷茫。
而在他的身后，泽菲里低下了头，银色的发丝滑落，遮住暗红色眼眸中不明的情绪。
他或许不是玫瑰原本的主人，却是它意志的选择。
尽管不愿承认，但泽菲里的运气一向很好。
他会是……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