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豪是初中生，家中独子，肩膀上凝聚着两代人的期盼，单薄的背都有点压弯了，看着不太有精神。
按理说，公寓的一居室不太容易住得下母子两人。
虞听泉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女人热情地招待了她，让木讷的梓豪在旁边作陪。
一聊才知道，602的男主人在装修公司上班，眼光独到。
经过他的专业设计，把每一寸空间最大化利用，并且把隔壁打通了。
另一边是夫妻俩的卧室和生活区。
这边则是梓豪的卧室和公用阅读学习区，有个两米五的长书桌。
墙角布置了地毯、坐垫和小茶几。
梓豪领她在地毯上坐下。
女人抓了一把水果糖添进果盘，殷切地招呼道：“乔老师，吃糖吃糖，还有瓜子呢，对了您喝什么茶，有普洱、铁观音……”
虞听泉连忙推辞。
女人以为她是客气，直接把糖塞进她手里。
“……”
女人转身去拿瓜子。
梓豪嘟囔了一句：“你那瓜子都受潮了，哪还能给客人吃。”
“啊！”女人尴尬地顿住，无措地看过来。
“那……那吃糖？我去泡杯茶！”
虞听泉一把拉住她，温柔又坚决地把她按在自己旁边。
“什么都不用，我最近牙疼，刚用过药，忌口。咱们就直入正题，聊聊关于梓豪的事吧。”
梓豪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据说小时候格外聪慧，跳过几次级照样能考前三名。
可是越长大越被消磨灵气，悟性大不如前了。
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说着伤仲永的典故，暗喻他已经“泯然众人”。
他比同班的学生年纪小，不太合群，课余总是喜欢自己上网，这也是让他妈妈忧虑的一点。
现在可能因为即将准备中考，他压力太大，明显有些厌学。
只有在谈起足球和游戏的时候，他眼里才有了光彩。
“乔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玩物丧志？”
趁着母亲去隔壁接电话，梓豪小心翼翼，问起虞听泉的看法。
“为什么这样说呢？”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玩游戏会把人毁了，好好的孩子一碰游戏就废了，不可能考上好的学校，到时候全家都要跟着一起丢脸……”
他垂头丧气，余光偶尔扫向平板电脑。
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虞听泉挑眉：“你妈妈说，你每天写完作业都要玩足球游戏……”
梓豪的两只胳膊不经意环住膝盖。
两人并不熟，他这种姿态属于无意识的自我保护，带着少量的警惕和抵触。
虞听泉继续说：“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每次都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然后才去玩？”
梓豪认真回忆，点点头：“是！因为我是学生，我应该好好上课、预习复习、写作业，这是我的责任。”
虞听泉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赏眼神。
“这样啊，你做得很好，我觉得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梓豪的背略微挺直了。
“如果你完成了当天的学习目标，还能帮妈妈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那我支持你适量地玩，但是要注意劳逸结合，中间一定记得休息眼睛。”虞听泉继续说。
孩子惊喜地望向她：“乔老师……你，不会骗人吧？”
“不会，我真的是这么觉得。你很喜欢踢足球？”
虞听泉看见一个八成新的球，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在玻璃柜里。
“特别喜欢！但是很久没踢了。”
梓豪告诉她，以前都是爸爸带他去踢球。
后来外面出现了传染性很强的病毒。
爸爸被困在公司里。
他们只能通过网络联系，已经半年没见过面了。
“小区也隔离了，不让出去，我想跟同学去社区体育馆玩，我妈一看见外面起雾就不让我下楼，别的家长也不同意。”
他遗憾地又看了一眼足球。
“所以我只能玩玩电脑里的足球，过个干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虞听泉抓住了重要信息点：病毒、隔离、雾。
起雾的时候不能下楼，所以病毒多半是伴随雾气的，而夜间大雾弥漫，是最危险的时候。
她想从梓豪这里得到更多信息。
需要找个借口多留一阵子。
她主动询问梓豪今天的功课。
“都搞定了！剩下的就是晚上那节网课了，我本来想下午跟隔壁楼的王宵pK，他把我鸽了，然后老师就来了。”
虞听泉笑笑：“那你教老师怎么玩，好不好？”
梓豪眼睛亮了！
……
虞听泉用自带的笔记本电脑下载游戏。
一局结束。
她大概掌握了游戏玩法。
第二局，双方打平。
第三局，她以细微的优势赢了梓豪。
小孩不但没生气，还很骄傲。
因为她是自己教出来的第一个徒弟啊。
学生这么聪明有灵性，当老师的脸上也有光！
602女主人探进头。
虞听泉朝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唉，不玩了，眼睛好酸，咱们一起做个眼保健操怎么样？”
梓豪恋恋不舍地放下平板：“好。”
“乔老师，我妈说你是来帮忙制定奖惩制度的，意思是说……
“以后我要是能做到好好学习、帮忙做家务、按时吃饭睡觉……那我就可以每天玩一会游戏，他们也不会说我玩物丧志了，是不是？”
虞听泉说：“这也是我期望的目标，我会尽量帮你劝一劝。”
休息一会，梓豪又拉她打第四把。
玩到最激烈的时候，网突然断了！
窗帘外面飘进越来越浓的烧灼气味。
梓豪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跟她解释道：“每天都会这样，不过乔老师你别紧张，很快就会恢复的。”
虞听泉不信。
她起身寻找气味的来源。
越是这种人员密集的公寓住宅，越怕发生电器爆炸、起火等意外事件。
她拉开窗帘向外看，惊讶地发现外墙竟然有很多脚手架，还搭着绿网！
602女主人走到她身边，嘴里嚼着瓜子仁，也是一脸不在意。
“之前不是台风加暴雨嘛，外墙弄坏了，最近在修呢！乔老师你家那层还算走运的，不用修。”
虞听泉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像是……”
她本来是担心脚手架和绿网着火，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好像是谁家的电器烧焦了。”
她们紧挨着窗口，外面没有烟雾，只有越来越呛人的气味。
虞听泉已经咳了好几下，女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还是憨厚地笑着：
“我什么也没闻到啊，乔老师，你还挺幽默的，尽会逗我玩，咳嗽装得还挺像！”
“……”
谁跟你装着玩？
这么浓的烟味都闻不到，你的鼻子是摆设吗？
虞听泉无语。
她知道眼前的女人其实是鬼。
跟鬼争执这种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而且她不能点醒他们，否则一定会有不好的后果。
梓豪说每天这个时间都会断网。
可是她昨天下午在401家里，手机是一直联网的，除了不能跟公寓之外的人联系，其他功能一切正常。
梓豪家是什么情况，附近别的家庭呢？
虞听泉下意识掏出手机。
点开wifi界面，之前每次打开都有一长串的名字，现在格外冷清。
女人见她眉眼间隐约有焦急之色，关切地问：“乔老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虞听泉忍着咳嗽，撒谎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能不能先出去一下？这事挺急的，我要给朋友回个电话。”
女人一听比她还急，小跑着去把入户门拉开：“那您快去忙，别耽误事儿。”
虞听泉说着谢谢。
她第二只脚才踏出602的门，眼睛再次瞟向手机屏幕。
……呵。
【你爸爸家的无线网络】
【挖掘技术哪家强？】
【想连wIFI？求我啊】
【就不告诉你密码】
……
一串可用网络像雨后的春笋，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她之前在梓豪的指导下，连过602的网，手机记住了密码。
这时候她站在门外，网络自动连接了。
这道深褐色的门仿佛一座墓碑，隔开了两个世界。
虞听泉深深看了它一眼。
最有意思的是……在楼道里，那股味道瞬间消失，空气很正常。
602母子俩是怎么死的呢，那股味道，难道是火灾？
是从他们家开始的吗？
疑问难解。
为了圆刚才的谎，她装作跟别人通话，走进楼梯间说了几句才挂断。
“哎！乔老师！”
忽然有人叫她。
“哪位？”虞听泉疑惑地打量这个男人。
精瘦的身材，其貌不扬，一张黝黑的脸衬托得牙齿雪白。
他像是一直蹲在楼梯间里，见到虞听泉就满脸堆笑，殷勤地自我介绍。
“是我，我住803的！咱们今天还在群里聊过呢，小孩子的学习问题！”
“哦！”
虞听泉想起他了。
这可是她接下来要拜访的邻居啊！
她伸出右手。
男人下意识先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这才腼腆地跟她握手。
受宠若惊的样子，卑微得让人心酸。
他探头看了看602的门，小声打听：“老师，您跟他们家……都聊完了吗？”
潜台词是，终于该轮到我了吧！
其实还没有。
虞听泉主要是跟梓豪接触，了解这个孩子和他的家庭。
顺便跟他套话，打听关于美梦公寓的事。
至于梓豪妈妈请她帮忙想奖惩制度，她还没来得及说。
602的女人可能听见他们说话了，怕老师被截胡，索性出来邀请803进去一起喝茶。
803更加拘谨，四肢都不知道往哪放：“我就一粗人，哪懂这么高雅的事，我……”
女人笑容满面。
“嗐，兄弟你别客气，进来坐吧，都是为了孩子！
“我们家也不怎么喝茶，那是我老公领回家的礼品。
“他那个抠门老板啊，跟亲戚家茶园订了好几十斤茶叶，拿到年会上，就是为了少发点奖金！”
虞听泉噗嗤一乐。
梓豪也出来拉扯男人：“叔，快进来，你要是不喝茶，我给你倒凉白开！”
男人哭笑不得，盘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板上。
加上母子俩，三双眼睛齐刷刷聚在虞听泉这里。
梓豪确实没撒谎，断网和烟雾都只持续了那么一小会，现在已经没了。
虞听泉被让到上位，也不客气，用笔记本点开提前做好的课件。
清清嗓子。
乔老师小课堂开课啦！
孩子不认真学习怎么办？别着急，听我慢慢唠。
……
一堂课30分钟下来。
两位家长意犹未尽。
他们杯子里的茶水都没动几口，因为全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把可能有帮助的内容都记录下来。
梓豪就比他们机灵一些——他征求了虞听泉的同意，直接录音！
原话是说，他妈妈太容易忘事了，有录音就能回放好多次，省得妈妈再去群里追着老师问。
然后他被妈妈狠狠瞪了一眼。
能看出来，虽然妈妈嫌儿子沉迷游戏，儿子嫌妈妈记性差又爱唠叨，可是母子俩的感情真的很深。
尤其是在男主人被隔离在外的时候，这娘俩啊，过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时钟滴滴答答，下午五点的整点报时响起。
梓豪妈妈恍然惊醒！
“乔老师，今晚留下一起吃饭吧！您看看，这说了这么久，连水都没喝，我真是没招待好，太不好意思了！”
虞听泉还是用牙疼的借口婉拒，表示家里的电饭煲定时了营养粥。
她谨记周永的教训，坚决不吃这里看似正常的食物。
803有些难为情，他文化程度不高，半个小时的课里面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回答他的蠢问题。
马上就到饭点了，他也想邀请老师去家里，可他家同样没备饭。
虞听泉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笑着说：
“邹哥，这样吧，我跟你上去坐几分钟，和你家孩子简单聊几句，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这个词瞬间吸引了梓豪的注意。
他嘴上不说，眼睛已经好奇地看向虞听泉的大号帆布袋。
虞听泉摸摸他头顶：“你也有份。”
“啊，真有我的啊？”
“我是老师，老师怎么能骗学生？”
虞听泉从袋子里取出书法套装。
包括一大一小两支兼毫毛笔、100ml墨汁、简易版学生砚台和一打毛边纸。
“哇哦！”
梓豪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背了那么大的帆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