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城门楼,江南特有的青砖黛瓦,在阴沉天色下泛着冷光。
侯杰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学着李斯文的模样负手而立。
玄色腰带束着天青戎装,将本就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高大。
居高望远,俯瞰下方街道,石板路上零星散落着几片枯叶,罕有行人踪迹。
即便偶尔上街,也是低头疾行,脸上惶惶如阴霾,挥之不去。
“看来这巴人作乱,把一方百姓都吓得不轻。”
侯杰低声叹道,他幼时家中便已经发迹,多年来声色犬马,并未对民间疾苦太多留意。
但上效下仿,众兄弟里最出彩的那人,怀揣一腔悬壶救世的仁心,对百姓多加怜爱。
他可不想哪天,与二郎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分路扬镳,自然要收一收本性。
哪怕是故作仁义,装一辈子,那就是真的仁义。
追忆往昔种种,侯杰不由感慨一句。
谁又能想,当年恶名远扬的哥四个,而今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少年英才。
房二那个憨货天性纯真,眼力上佳,被国子监的大儒于志宁所相中,带在身边教导君子六艺。
而今在‘射’这门技艺上,已经有了几分神射的影子。
至于程处弼,也借光被指点一二,将来做个马上猛将应该不难。
至于自己与二郎,侯杰哑然失笑一声。
二郎这个正三品散阶,怕是动弹不得。
但他最次最次,也要擢升个中三品官,秦怀道也相差无几,提前入品。
心绪纷飞之际,侯杰目光缓缓转向东南方向。
前日与席君买,高侃制定计策时,只顾着寻思合适的埋伏地,却没一人发现——
巴州城,采石场废墟,天马山竟是三点一线。
巴人要从天马山方向攻打巴州,那采石场便是他们绕不过去的必经之路。
就这,还玩什么围三阙一,他直接请君入瓮。
一共就三方势力,朝廷、巴人都是一伙,那群世家援兵拿头打?
什么出口朝向西北方向,他听不懂啊,巴人自有妙计!
“侯公子,你这是...又想到哪里有疏漏?”
不知何时已经侍立一旁的徐家亲兵,见侯杰神色阴晴不定,与自家公子推敲时的神情相仿。
便凑上前小声问道,生怕打扰了他的思绪。
“哈?哪里有疏漏,某怎么不知道?”
侯杰猛地回神,很是纳闷的反问一句。
又突然反应过来,而今二郎不在,自己成了拿主意的那个,不可露怯。
眼中迷茫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锋芒,犹如利刃出鞘。
“不,没什么。”
侯杰压下心绪,淡淡开口,淡到听不出什么情绪:
“刚才只是算了算时间,江南世家的援兵,此时也该踏入黑松林了吧。”
闻言,亲卫一拍脑门,连忙挺直身子,双手将书信奉上:
“回侯公子,薛统领派快马传回消息。
半个时辰前,江南世家联军,已经进入黑松林,闯入了巴人包围中。
只是...为自保,不少人已经转头僚人,牵头的是顾家子弟,名为顾长风。”
“顾长风?”
侯杰低声复吟一遍,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不久前武士彟传信,吴国公所率部曲已经驶离利州,不日便能抵达巴州。
马上就到了一决胜负的关头,你还敢公然跳反?
真不知道九族俩字怎么写是吧?
“这群江南世家...呵,怎么好意思自称诗书传家的,一个个的尽是些鼠目寸光的蠢货!”
说着,侯杰眼里闪过几分狠厉:
“也好,有顾长风这个板上钉钉的叛贼在,将来咱们抄家时,也能更名正言顺一点。”
顾长风啊顾长风,被猪油蒙了心吧你!
某倒要看看,你这步投靠巴人的臭棋,能让吴郡顾氏死多少人。
言罢,侯杰半扭过身体,对亲兵沉声命道:
“即刻派人去通知席君买,让他按计划便宜行事。
哦对了,再提醒高侃一句,这几天天气阴湿,让他务必检查陷阱,不可出丁点差错。
等巴人按指示,带领那些叛党进入采石场,立刻发动进攻,生死勿论!”
亲兵连忙点头,刚要转身,又被侯杰叫住。
“还有一件事!”
侯杰寻思一二,或许是联想到什么,眼神愈发冰冷:
“你派人暗中传信薛礼,等赶到采石场,领着麾下骑兵在山谷外守好。
一旦山谷内开始厮杀,就冲进去配合百骑,逐步蚕食敌人。
记住,务必务必要率先解决,以顾长风为首的一众叛党。
这群吃里扒外,意图谋反的狗东西,比异族更该死!”
不管是别家,还是自家...
日前,翼国公传来一封加急书信。
说侯君集出征高昌,国王曲文泰率文武出城,献上国书,结果侯君集不管不顾,任由麾下烧杀抢掠。
现,已经被大理寺以渎职之罪关押。
再联想家中那边的动静,暗示他夺兵权,秘密回京,等候调令...
呵,侯君集这老贼想干什么,侯杰拿屁股想都知道。
也怪不得南下前的数月时间里,二郎曾几次三番的阻止自己返家。
甚至怕自己听到什么风声,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把自己塞进了铁匠坊。
不就是偷吃了几亩红薯嘛,至于把他当昆仑奴用,没日没夜的打铁还债...
但现在看来,要说这事没李二陛下指点,侯杰是一万个不信。
呵,就凭二郎那个偏安一隅,不理朝政的懒货,怎么可能提前数月就意识到侯君集的不对劲。
李二陛下眼皮底子下,侯君集还敢教唆他夺了兵权,秘密回京?
吃侯二爷一纸大义灭亲举报信吧!
“是!属下明白!”
亲兵沉声应道,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快步走下城门楼。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阵马蹄声急促而响。
只见一道烟尘疾驰而出,很快便消失在尽头。
侯杰重新在城门楼前站好,眺望黑松林方向。
“江南世家啊江南世家,”
侯杰低声呢喃着,声音里满是决绝,似乎是意有所指。
“居功自傲,鱼肉乡里,勾结异族,意在谋反...
这些年的债,也该好好算算了!
陛下心太软,舍不得下手,但没关系,某心如铁石,绝情绝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