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峰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意，从水里捞起一动不动的人，放到摩托艇上，再把人用绳子绑在自己背上，驶离海岸线。
海风吹干了阿泽身上的水，一口冷风灌进鼻子，他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阿泽还有些懵，只看了一眼四周，吓的差点又晕过去。
“没事，你看，这不就上来了吗，水也没那么可怕，是不是。”赵凌峰将摩托艇放慢了速度，让阿泽适应，又问：“你为什么一碰水就睡着？”
“......我害怕。”
“现在呢？”
“哥哥，我疼。”阿泽声音都带着颤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恐惧，催促着他快点离开这里。
“抱紧我。”
摩托艇像一只射出的利箭，踏破海水的阻力，划出两道扬起的白浪。
海浪托着摩托艇，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每一次下落带起两三米高的水浪，将两人淹没。
阿泽在半昏半醒间，听到一个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我是丧尸
然后他听到一串情绪复杂到他猜不透是什么意思的笑。
笑声混合着海浪拍打在摩托艇上，他分不清真的听到了，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只知道，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接下来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队长会怎么收拾他，是先卸掉四肢慢慢折磨，还是会给他一个痛快。
阿泽双手轻轻环在赵凌峰的腰上。
如果未来真有那一天，他想记住此刻，记住这个人类，曾给过的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怕伤到他不敢用力。
但，迎面吹来的海风，推着他离开面前唯一值得他信任的坚实脊背，环抱的双臂不知不觉，越收越紧。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风灌醒后，阿泽终于忍不住了，说“我们回去吧。”
风没有停下，还在加速，他快要被水淹没了，或者说他真的快被淹死了。
“来了，阿泽射他。”赵凌峰捏了捏阿泽的手大声喊。
他听话的举起枪，眼里只剩一抹白色，白色出现在自己身侧，他扣动扳机，几声枪响后，跃出水面的白色消失了。
他又回到了浑浑噩噩的半昏半醒间，直到下一次那抹白再次出现，他再次连续扣动手中的枪。
他眼里不再有黑色的水透明的浪，只有那时隐时现的白色，赵凌峰没喊停，他知道不能停。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在被水彻底淹没的时候，连意识都一起沉睡了。
赵凌峰再次把阿泽从水里捞出来，扔在沙滩上。
少年的身体从打湿的白色布料下，隐约透出纤细的线条。
轻抚着白净无瑕的脸颊和修长的脖颈，谁能相信这竟是一只丧尸。
车队失踪的人里，有没有与他相关的？
他藏在他身边，有什么目地？
他早就猜到的，早就该杀了他的。
手指拂过那抹冰凉的唇，细腻而柔软，这明明是个少年的模样。
是的！
在他的注视下，阿泽不曾伤害过任何人，甚至还救过他无数次。
阿泽信任他，不管被哄骗多少次，依然无条件的信任着他。
就算你是丧尸，我也想教你做一个能明白是非，像人一样的丧尸。
这一次，两唇触碰，是救赎，也是接受。
银眸再次睁开，眼前是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又是队长救了他，但是他都醒了，队长为什么还在咬他。
“哥....唔......”
第一个字刚吐出，微启的唇给了赵凌峰进攻的缝隙。
良久良久，久到阿泽以为自己要被人吃掉时，才终于被放开。
四目相对，银眸依然清澈，唇角多了一丝艳红，似雪地里的一抹落梅，格外娇艳。
红梅微颤，雪水消融的清冽脆响，在耳边划过：“哥哥”
“嗯？”
“你是不是想尿尿？”
“.............”
“你顶到我了。”
所有旖旎烟消云散，赵凌峰想再把他扔回海里去。
“废物，起来，把鱼捞上来。”赵凌峰冷着脸，解下渔网扔给阿泽。
他自己则双手插兜，完全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白海豚已经变异，体型比成年抹香鲸还大，只不过除了体型变大，外表倒没什么其他明显的变化。
海豚肉不好吃，又腥又柴，赵凌峰只吃了两口，就不想再碰，感觉自己费这么大劲捞上来这么难吃的东西，亏大发了。
阿泽倒吃的很开心，一整个鱼头吃了大半，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只不过鱼头里没有陆地动物脑袋里的东西，他的结论是：这东西不值得冒险下水捞。
“哥哥，你还不去尿尿？”阿泽问一直盯着他看的赵凌峰。
“老子肾好，能憋，关你什么事。”赵凌峰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把剩下的搬回去，我去洗个澡。”
人心难测，做人真难，还是做丧尸简单。
晚上赵凌峰将自己关在房间，难得安静了一夜，不声不响。
阿泽蹲在别墅院子里使劲回忆，白天在摩托艇上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了的。
回来后赵凌峰绝口不提，他也不敢问。
车队在第三天中午时到达，赵凌峰已经换回自己的制服，重新变回那个严肃正经，一身傲骨的军人。
庞大的度假社区内部被护栏隔开，每五六栋楼算一个小管理区，车队被打散，每个小区进驻两百人左右，由五名特战队员，带着二十名预备队队员跟随保护平民。
赵凌峰被何绵辉请到专放物资车的小区，这里是别墅区，老何的房子也是在这里。
赵凌峰却对何绵辉说他不喜欢别墅，因为视线被挡看不到海景。
阿泽惊讶的看着说谎不眨眼的人，他不是很喜欢住大房子吗？
赵凌峰一个眼神瞪了过来，阿泽咽下疑问，乖乖跟着爬到别墅区后面的高层。
这两天，赵凌峰也不只是纯瞎玩，周围格局他已经基本摸清了，也早就选好了自己要住的房间。
位于度假城中间的其中一栋楼的第十层，高低正好风景也正好，还是一间两房一厅的全新精装房，内部一应摆设齐全，之前似乎也没有客人住过。
楼下嘈杂的人们在忙着分配住处，在一阵喧嚣的欢呼声中，发电机在一阵轰鸣声中启动。
一瞬间所有楼道的应急灯被打开，但也仅限基础照明了，想要恢复灯火通明，小小发电机是供应不起的，汽油也消耗不起。
赵凌峰跌进柔软的沙发，一双大长腿架在玻璃茶几上，拎起桌子上的一大堆零食袋翻看。
牛奶、面包、饼干，糖果都是阿泽在便利店帮他姐拿的。
另外还有两盒薯片，从前女儿也很喜欢吃这东西，他家几乎没有断过，因为吃零食连饭都不好好吃。
想起家人，赵凌峰低落了一阵。
他这辈子，想做的事，没几件是做不成的，唯独没保护好战友的遗孤，没保护好父母。
对家人，他有太多愧疚，他还没来得及报答父母的养育，还没来得及给女儿讲她亲生父亲的英雄事迹。
也曾哀怨过，幸存者有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分一个给他的家人。
橘黄的应急灯，延缓窗外黑夜来临的速度，赵凌峰坐在沙发上盯着阳台上的人。
一丝带着杀意的凌厉目光，射向正背对着他的丧尸。
阿泽将双脚伸出栏杆外，在半空中来回摆动，银眸闪烁着微光看向海平线。
可是，这只丧尸这么信任他，他也在不知不觉得，早就接受了他。
如何下得了手。
“你在看什么？”
阿泽指向远处的海岛：“那里，有个小岛。”
赵凌峰抬眼眺望，只能隐约看到个小黑点：“能看到什么？”
“有树，有石头，还有船。”
赵凌峰走过去，跟阿泽并肩坐下，揉揉他被风吹乱的银发，问：“昨天的鱼肉好吃吗？”
阿泽微微一笑，说：“好吃。”接着又加了一句：“谢谢哥哥”
“除了谢谢，还有什么？”
阿泽摇头。
赵凌峰说：“你难道一点都不怪我把你扔进水里吗？”
“..........”
“鱼是你自己打的，不用谢我。”
赵凌峰现在看起来心情很好，他想问清楚昨天在海里的对话是不是真的，免得一直提心吊胆。
“哥哥，我昨天掉水里后做了个梦。”阿泽斟酌着开口。
赵凌峰似笑非笑的直接点破：“那不是梦，是真的。”
阿泽：“.......”
赵凌峰托着腮帮子看着楼下来回走动的人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早就知道，你应该问的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杀你。”
阿泽一脸震惊加茫然，等他解释。
“因为你有思想，你有在乎的人，你还救过我，我相信，你跟其他丧尸不一样，但我希望，你除了这些，还学会分辨善恶。”
“什么是善恶？”
“哈，你问了一个哲学问题，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但底线是坚持本心，不伤同类，不背叛同伴，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人，这种我们叫善，相反的则是恶。”
“哥哥觉得，那个好？”
“我当然觉得善好，而且我希望你也一样。”
阿泽低头沉思着赵凌峰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他不止一次带着人类去猎杀自己的同类，他一直做的都是恶的事情。
“对不起，我一直以来都让你失望了，那以后我不带你杀丧尸了，他们是我的同类，我却总带你去杀它们，我太恶了。”
阿泽的忏悔让赵凌峰头皮一紧，怎么说教说成反效果了，赶紧找补：“你有没有想过，你原本也是人，只是生了一场病失忆了，其实人类也是你的同类，其实所有丧尸都只是生病了的人啊，只是我们治不好而已。”
绕来绕去，阿泽原本清楚的脑袋反而变的更迷糊了：“所以，哥哥，你比我恶，你杀同类一点不手软。”
赵凌峰一愣，好像很有道理。
“..........”
赵队长洗脑不成，反而被绕了进去。
正在发愣间对讲机里传出李毅的通话请求：“队长，发现了幸存者的痕迹。”
赵凌峰想顺便结束谈话，好好想想下节课要怎么给圆回来，收起对讲机起身就要离开。
阿泽也跟着起身，在他身后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人的。”
赵凌峰回头深深看了少年一眼，突然灵光一闪，掐着阿泽的脖子，将人逼入墙角。
凝视着一双银眸说道：“从遇到我开始，你就是人，王雨泽，丧尸原本也是人，但他们病了，因此弄丢了自己的灵魂。”
粗粝的指腹，划过滑腻的唇，贪恋在那一抹冰凉间，赵凌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也只是不小心弄丢了灵魂，但我一点一滴帮你找了回来，所以你以后只能是人。
你的喜怒哀乐，你的好奇心，你的求知欲，你对你姐姐的保护欲，还有你和我的......这些都是你灵魂的一部分，我不管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你都必须给我记清楚，你是人，也必须是人。”
唇间指腹因为情绪的起伏，有些用力，赵凌峰的语气也不自觉多了一些威胁的味道：“以后你要是敢吃人，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我.....我.....”
赵凌峰时而严厉时而迷蒙的神情，阿泽看不懂。
但一堆话，在他听来意思只有一个：你要不当人，老子弄死你。
小莹带着自己的十个保镖刚爬上楼，推开房门，见到的正是墙角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十个保镖也齐刷刷的看到了。
李奕辰第一反应是去捂小丫头的眼睛：“别看别看，少儿不宜。”
另外几名保镖，有几个则是伸着脑袋踮着脚尖看好戏，仿佛看到了两人身边冒着压根不存在的粉红泡泡。
还有两人小声议论着猜测，小傻子干了什么坏事被队长收拾了。
“坏蛋，你又欺负我哥哥。”小莹扒拉开李奕辰的大手，控诉赵凌峰。
王小雨已经跑了过去人立而起，扒在两人中间吐着舌头左看右看。
赵凌峰放开阿泽，黑着脸转身就走，他还有话没说完，这些人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断了他的情绪。
走到门口对挤满楼道的十个大汉，呵斥道：“看什么呢这么闲吗，工资拿到了吗这么尽责，以后回我这不用跟，都跟我下去帮忙。”
楼道里回荡的脚步声渐渐变小，一群人离开后，整个走廊的空气似乎都顺畅了。
王莹跑到还呆立在墙角的阿泽身边，拽着衣角轻声喊他：“哥哥，你还好吧，你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