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闲着。
季柒双手捧着这本童趣而精致的故事书，指腹缓慢地摩擦过封面，而后掀开的书页。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渴求过拥有一本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书。
日日夜里，满心满眼全都是这。
他的妈妈，有时候赢了很多钱。这时候，她的心情会格外好，好到对他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好到对他说话时多了几分轻声细语。
没有辱骂，没有殴打。
甜蜜温馨得宛如一场梦境。可梦境终究是短暂的，噩梦会如期而至。起起伏伏的巨大落场，让他心里逐渐变得敏感而脆弱，让他渐渐明白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他的依恋。
内心翻涌的灰色，如铺天海浪，卷起他弱小瘦削的身子，狠狠地撞在坚硬礁石上，直到痛彻心扉。
后来，他在街坊邻居教导自家孩子时偷听到他们说，现在多读一点书，未来就少吃一点苦。
他当时也许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书以后可以让自己少吃一点苦。
后来她又赢了一次大钱，难得豪迈地问他想要什么。他踌躇说自己想要一本书，但最后还是被她狠狠拒绝了，她说书这种东西又没什么用，还不如实际来的划算。
他又陷入了迷茫中。他的耳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答案，但是好像哪一种都不适合他，哪一种都不是为了他而产生。
又后来，他听人说，若是感到孤独，那就多读书吧。他以此为信，指望着孤寂痛苦的内心可以得到一枚解药，进而可以缓解难过，过得正常一点。
于是他再次去找了她，放低姿态哀求她，希望她能怜悯自己，从指缝里漏一点施舍下来。
可他好像不太幸运，亦或是他所求太重。那天，他不知怎的，惹恼了她。两天一夜，他被她亲手拴在门口，期间滴水未进，一口饭也没有吃。
自那以后，他遍体鳞伤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再也不敢去触碰不属于他的东西，再也不会强求他力不能及的事物。
长大后，他才明白，他当初要的其实不是一本书，而是心里有一点依托，有一点慰藉，有一点陪伴。
就好似再穷困潦倒的人，也会养上那么一只狗，或者一只猫，哪怕自己也吃不饱饭。
而一本书，是最廉价的，也是最适合季柒的。但最后也还是困步不前，不了而终。
破旧的小阁楼里，书页簌簌的翻面声，回荡在整个室内，宁静而闲适。
季柒渐入佳境，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了最初的抵触。
童话故事终究是假的，流光溢彩的泡泡也是一戳就破，留不住半点绚丽。
“沈……”季柒合上手中的书，抬头寻找他的身影，突然，一盒红彤彤的草莓，抢夺了他全部的视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久前，见你看得入神，就没打扰你，”沈砚辞将他手上的书抽离，换上了那盒草莓，“饿了吧，快吃快吃。”
季柒垂眸，扫了一眼手上的东西，“你去偷东西了？”
“?！”沈砚辞脸上的温和陡然垮了一瞬，他干笑道，“你……说话委婉一点可以吗？”
“不可以。”
听着季柒平淡如水的嗓音，沈砚辞轻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季柒看着装草莓的盒子，上面还印着季宅专有的特殊图案，他们这些有钱人，整日就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仿佛这样就能满足他们骨子里的不凡的高贵。
“你在季宅走动，没人发现你吗？”
季柒缓了片刻，开口问道。
“当然没有啦！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管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你背地里做了什么？”季柒敛眸定定看着满脸骄傲的沈砚辞，沉声道，“你知道季家和其他财阀家族不好惹吗？你一个人擅自行动万一被他们盯上了，到时候下场比我还惨，我可不会怜悯你。”
“……”沈砚辞看着他的眼睛，旋即咧嘴笑道，“放心，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我只要悄悄下个小诅咒，他们就无力反抗，只能任我宰割。”
话落，沈砚辞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季柒身侧，补充道，“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不要忘了怜悯我啊！”
“被怜悯同情难道是件好事吗？”
季柒淡淡抬眸，看着嬉皮笑脸的沈砚辞，冷声问着。
“被珍视的人，同情怜悯，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是天上掉馅饼那般好。”沈砚辞肯定地回答着他。
他的语言通俗易懂，但季柒却有点迷糊。
你万分珍视那个人，可他对你却只是同情怜悯，那难道不可悲吗？
所有东西都可以放在天秤上衡量，秤砣总会偏向一方，那么及时止损才是最优解。
季柒沉默不语，他看着盒子里艳红宛如血液般的草莓，轻声道，“你看这些草莓，红彤彤的真像颗颗红宝石。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
闻言，沈砚辞若有所思，道，“它们被精心呵护长大结果，能被你吃，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沈砚辞声音轻快，不似季柒那般，总是染个淡淡颓然和哀愁。
季柒在他面前，想要伤春悲秋半分，那恐是不容易。
“……”季柒抿了抿唇，垂眸不再看沈砚辞了，他捏起一颗草莓就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
突然，一只白皙的掌心伸到了他的面前，他不解地看了一眼沈砚辞，又看了一眼端着的草莓。心中暗暗想着，要吃自己拿啊，没长手啊……
但思及这是沈砚辞拿过来的东西，他不介意委屈一下自己。
他拿起一颗看的十分顺眼的草莓，准备放到沈砚辞的手心，免得一直抻在自己眼皮底下碍眼。
可他即将将东西放上去时，沈砚辞又快速地抽离了手。他蹙眉正欲开口问，哪怕他嘴里被塞的满满的。
“你……”
“草莓屁屁上的草还没摘。”
“……哦。”
季柒耷拉着眼皮，嚼吧嚼吧，将草根一口吐在了他再次伸过来的掌心中。
长嘴不知道说，长手不知道用……
季柒心中骂骂咧咧，突然嘴角拂上了一块柔软的手帕。他垂眸便看见男人凑过来得嘴脸，眉眼专注且认真，好似给他擦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一般。
蓦然，他不受控制地屏住了呼吸，眼神似是钉在了沈砚辞脸上，挪不开半分。
“嘴角沾了点汁液，不介意我擦一下吧。”
擦都擦了，还介意什么……
季柒面无表情地想着，但还是下意识柔和了语气，别扭地开口道，“你……你随意。”
沈砚辞手上动作没停，垂眼便可看见季柒毛乎乎的脑袋顶，莫名觉得手痒。
“头上沾了点空气，不介意我揉一下吧！”
“……”忍让的尽头是无语，季柒拍开他的手，重重回答他道，“介意！你的头上才沾了空气呢！”
“哦，是吗？那柒柒可不可以替我揉揉。”
季柒看着他的脸，脑门直跳。
他实在不能理解，他是怎么顶着这么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
“你自己揉。”
“哦，好吧，那真是太可惜了……”
天色渐渐黯淡，季柒吃着香甜的草莓，耳边尽是沈砚辞的碎碎念。
那张嘴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说出的话就不带重复的，还总是蹦出那么几句语出惊人的话。季柒吃完最后一颗草莓，将沾着水的指尖放到沈砚辞的衣服上擦了擦。
然后淡定地伸手，捏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我困了……你很吵……”
季柒突然发觉自己的举动很突兀，忙地收回了手，犹豫着为刚下的举动解释着。
可说完，他又觉得这样说更突兀。他其实并不嫌弃他吵的，他也并不觉得他的碎碎念聒噪，反而感觉很充实，很安心。
可话都说出口了，季柒僵直了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担心万一惹恼了他，以后他消失不见，不来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