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珩重新板起小脸，也不去拉琼音的手了，而是学着之前看到的太傅那样背过手去。
他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母后寻朕可有要事？”
琼音看着小皇帝的变脸，颇觉有趣，只是还惦记着身边迟迟不肯离去的人强忍着笑意。
两个人在宴璟昀面前一板一眼地应答。
“无事。”
“哀家想着陛下议事也该结束了便过来瞧瞧。正到了用早膳的时辰，怕陛下忙于政事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母后是来陪朕用早膳的？”
李瑾珩欣喜道。
琼音含笑颔首。
得了想要的回应，李瑾珩不免流露出几分孩子气的雀跃。
他就要转身，却顿了顿。
“宴首辅可要同来？”余光扫到静立身旁的宴首辅，李瑾珩便随意地问了一句，以示宽厚仁和。
他不过例行询问一下。
想也知道，宴首辅自是不会同意。
宴首辅与母后政见不合，两人似总有些相看两生厌的意味。
往日宴首辅同他议事时两人也时常忘记时辰，他偶尔也会想要留他用饭，可宴首辅从未应下过，执意出宫而去。
今时母后又在，宴首辅怕是更加避之不及。
是以小皇帝虽脱口而出，却没抱希望，也没放心上。
琼音原本只以为小皇帝的到来将终结此刻她面对宴璟昀时颇有些难耐的窘迫。
她顺理成章提出用早膳，那么接下来她将带着瑾珩离去，宴璟昀也自去忙他的要事。
两人不必再如此煎熬地相对。
她盘算得很好。
不曾想一口气才将将松了一半，却又被小皇帝一句话堵了回来。
她瞥见旁边人微垂的羽睫，嘴角平直，并无外显的情绪。
可想来，他大抵是不愿同她同桌而坐的。
琼音开口便带了两三分急切。
“宴首辅事忙，必是不能同陛下用饭……”
“谢陛下体恤，微臣谨拜圣恩。”
只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宴璟昀的清淡自如的应答。
旁边人微微俯身，谢过了小皇帝的恩典。
他竟是应下了。
琼音很是猝不及防，将喉间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小皇帝也瞪大了眼，对上宴首辅波澜不惊的眼睛后故作淡定地颔首。
“如此甚好。”
…………
…………
琼音不知是第几次后悔她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辰来寻小皇帝。
分明她也没什么要事。
这早膳用不用的又有什么打紧。
定是因着昨晚她未曾休息好，才一时头脑发热来了此处。
才撞上了宴璟昀。
琼音不知要以何种心情对待宴璟昀。
朝堂之上两人寸步不让针锋相对，是因各自立场。
她虽气恼不已，却也明白是为寻常。
只是于心有愧的人是她，心有怨恨的是他。
他们已走至了如今境地，最好不过是两个人各自安好互不相扰。
每一次的见面，每一次的纠缠，都在动摇她看似坚若磐石的决心。
她怕，怕有朝一日，自己会真的后悔。
便只想着装聋作哑，只想着退避三舍。
不见面，不深思，不纠缠。她便能告诉自己她做的是对的。
琼音亲手端起玉碗，为小皇帝添了一碗粥，放在他的手边。
不停吩咐着宫人给小皇帝布菜。
她竭力让自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小瑾珩的身上，忽略近在咫尺的那人。
宴璟昀冷眼瞧着萧琼音待小皇帝处处妥帖，百般纵容。
杏眸里含着如水的温柔。
曾几何时，她也用同样温柔的目光望向过他。
又几何时，她看向他时便只有了冷冰冰的厌倦和生怕他瞧不出来的避之不及。
宴璟昀的目光越来越冷，眼底的晦暗浓重得好似泼墨。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小皇帝的话。
而萧琼音未曾朝他看过来一眼。
他忽然难以抑制地生出自厌。
象牙玉箸夹起珍馐送去口中，却味同嚼蜡。
他是在做什么。
他又在奢望什么。
厚颜前来同小皇帝和她用这一顿饭又能改变什么。
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他是食君之禄的臣子。
早在萧琼音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经拥有了难以逾越的巨大天堑。
他分明早已认清了这个事实。
却依旧忍不住一次次试探。
又一次次毫无意外地迎来失望。
宴璟昀凤眼里俱是讽意。
这般不长记性，怨不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顿午膳唯一一个真的在好生吃饭的人怕是只有小皇帝。
母后虽然慈爱，却也严苛。
她让他学习治国之理，也要求他记得帝王之仪。
很少如今日这般对他轻声细语又细心照料。
母后从来都说，他已经是皇帝了，不能再如寻常小儿一般撒娇任性。
可今日母后不曾斥他半句。
小皇帝吃得肚皮滚圆。
自然也就未曾注意到一旁宴首辅回答他时越来越黑的脸还有越来越不耐的语气。
琼音却注意到了。
她虽看似全心全意看顾着小皇帝，实则总不由自主分出去一两分心神放在旁边的宴璟昀身上。
实在是他存在感太强。
琼音很难完全对他视而不见。
她瞧见他冷淡下来的脸庞和身上散发出来的如有实质的郁气。
不过只是同她同桌而坐用一顿饭而已，竟已让他如此无法忍受。
他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在这样的场合表露了自己的不喜。
他已是，厌恶她到了这个地步。
琼音想要牵唇笑一下。
这是她应得。
亦是她所求。
他合该怨她，恨她。
只是良久，唇角好似僵住了一般，她始终未能展露出一个笑。
一顿早膳，宾主尽不欢。
小皇帝毫无所觉，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皮有些羞窘地眨了眨眼。
琼音瞧见了，未多说什么，只是让跟在小皇帝身后的大太监福来跟着他去御花园走一走。
她温声对着小皇帝道。
“也不能整日都闷在书房。御花园的新养了一池的锦鲤，很是喜人，陛下可去瞧瞧。”
小皇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
琼音绷着心神许久，不欲再跟着小皇帝，便打算回宫歇上一歇。
刚转过身，便看见沉默站在一边的宴璟昀。
……
他竟没随着皇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