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芊芊嘴唇轻抿，她平静地说，“没什么，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听那些侮辱的话，而不做出反击。”
“但是有时候，我也很疑惑。人到底是应该默默忍受，明哲保身。还是做出反击呢？不知道我这样的做法，长远来看是否对？”
“我只是按照我的想法去说了。当时我想的是，若是不反驳，他们肯定对我更加口不择言了。”
林芊芊脑海里浮现出几次与九王爷针锋相对的谈话。
送陈径舟离开后，林芊芊找到了老鸨。
“他是我的朋友，还请妈妈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不要叫人为难他。”
老鸨狐疑地看向林芊芊，“你，你脑子没事吧？和一个穷鬼做朋友？”
她朝陈径舟离开的望去，讥诮地说，“你不会看上这穷小子了吧？”
林芊芊淡声道，“还请妈妈不要误会，我只是欣赏他的才华。”以及身上保留的几分傲骨。
相比圆滑世故的人，她偏欣赏有些个性的人。
像是林妹妹，有着自己的小性儿，外柔内刚，真正是可爱得紧。
她也喜欢有才华的人，有思想深度的。她在上学时，就迷恋崇拜学霸，远远地引以为榜样就心满意足，要是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她一定也能学到他身上的优秀东西。
“随便你吧。”老鸨丢下这句话，甩甩头，“女人还是得趁年轻的时候找一个富贵人家。”
……
劲风吹着窗户不住拍打在墙上，几块墙皮碎屑掉下，阴沉沉的天空里乌云越聚越多。
清音起身将窗户关上。
屋子里，林芊芊和那位头发全白的老先生坐在对面，他是带着仆人来找林芊芊的。
“林姑娘，我姓郑，想为你赎身，请你做我的姬妾，不知你是否愿意吗？”
林芊芊惊讶地望向他，“郑老爷，你要我赎身啊？做你的姬妾？”
“这恐怕不行。”
“我是不给人做妾的，你要想为我赎身，那你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
郑老爷那双苍的眼睛逡巡过林芊芊的脸，见她肤白貌美，双眼灵动，神采奕奕，当真是少见有活力的美人。很多美人恹恹的，精神羸弱。
他说，“我是个生意人，没有白白替人赎身的道理。”
“我也是心善，想救你脱离苦海。”
林芊芊不急不躁，语气平缓又不得罪人，“我感谢你想为我赎身，但是我不会哪个男人救了我，就要以身相许。知恩图报，谨记恩施，回报的方式有很多种，我愿意以金钱回报，以其他方式回报，唯独不想把自己和那个男人绑定。”
林芊芊伸出纤纤玉手抚摸过脸边一缕刘海，眼睛瞟向了别处。
心思开始活络，“郑老爷，你若是真想救我脱离于苦海，就应当是单纯的救我。若是想讨我做妾，怕是要落人一个好色糟蹋如花的青春女郎的名头到别人嘴里。不知道郑老爷做的什么生意？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郑老爷脸上有些尴尬。
林芊芊见他有眼睛挪开了，不敢直接看自己了。
林芊芊两只手捻弄着袖子边缘，道，“若是郑老爷单纯的为我赎身，不图回报，那传出去恐怕成了真正的大善人。”
“人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大好人。”
“当然，我并不是要你白白地救我脱身，我会用金钱回报你。”
“我的建议是老爷应该效仿历代帝王，在自己年老的时候就应该为子孙后代巩固家业了。这享受女人的事完全可以抛在一边，让自己的家族的事业顺利地延续下去才是要紧事。”
那郑老头子原本被女色所迷的混沌眼神，当即清明了许多。
他转动着眼珠子看向林芊芊，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林芊芊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我手头原是有些钱的。如果郑老爷，愿意替我赎身，等我离开了这地方，我会将你为我赎身的银子还给你，甚至还要多一些。”
“钱是最靠的，它永远不会背叛你。”
“为孙子孙女多攒一份家业，不管将来遇到什么难事，他们也就过得容易些。”
郑老爷一侧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林芊芊，眼神里带着老年男人的老辣，“没想到我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竟然被你一个小女子教育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叹了一声，“从你办这个有声阅读开始，我每天都会来听你读书，就是想来看看你。”
“男人很难不对你这样的女人起心思，哪怕是我这个老古董，我想不少人抱着和我一样的心思。”
郑老爷回忆着自己和林芊芊相遇的点滴，“我听人说这有声阅读是你在管理。”
“虽然现在只有几个人，我看出你在用心经营。你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施展自己的才能。制定的一些新规则很有前瞻性，避免了很多矛盾。”
“我不仅有些喜欢你，也欣赏你。之所以提出纳你为妾，不止是因为你的美貌。”
林芊芊礼貌地浅笑，“谢谢您的欣赏。”
郑老爷认真看向林芊芊，盯着她那腮粉晶莹的脸颊看了很久。
忽然道，“好，那我就为你赎身。”
“单纯地为你赎身，不为别的目的。”
“多谢郑老爷，”林芊芊十分感激地说完，又道，“郑老爷，我在这里还有两个相好的姐妹，不知道是否能一起赎身，她们赎身的钱，我也是会一并还给您的。”
“这……”
郑老爷看向了林芊芊。
“怎么还有两个姐妹？”他明显犯了难。
郑老爷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道，“赎你一个人还可以，还要再加上两个，恐怕这件事就得重新考虑了。”
林芊芊心道，自己出去后赚了钱再替她们赎身怎么样？
不知道她们等不等得起？
当初在人面前夸下这个口，而且她也是真的想替这清音和叶芙蓉赎身，这些日子她们的情谊越发深厚了。
身为现代人她不会缝制衣服，在古代衣服主要靠自家手工制作，她们两个人熬夜为自己做了一件棉衣
她见不得她们继续待在这种地方。
林芊芊道，“郑老爷如果能将我们三人一起赎出去最好。如果能先赎出去一两个人也好，我都将感激不尽地报答您。”
郑老爷拄着拐杖站起来，他扬起瘦而尖的下巴对林芊芊点头，“此事，我会好好筹划。关于你，我是一定要赎的。”
“多谢您了。”
送郑老爷出门，林芊芊抬头看乌云密布，天色越发黑暗，嘱咐清音为其送上了一把油纸伞。
清音跑着从外面回来，
突然双膝跪下来，对着林芊芊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林姑娘，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只想为你磕一个头。”
“林姑娘，多谢你。多谢你，我才没有经历和别人一样可怕的事。如今有人愿意为你赎身，你还不忘拉着我出去，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我现在只能给你磕头……”清音说着，再次给林芊芊磕了一个头。
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红了一块。
林芊芊连忙把她扶起来，抚摸她的额头关心地问疼不疼，“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如果能顺便拉人一把，为什么不把利益最大化？”
“救了一个你，这世上就少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
“何况，我们是那么有缘。你也对我很好啊，亲手给我缝制了两双鞋袜，还按照我的要求做了一个围脖。要不是心灵手巧的你，接下来我就要挨冻，没衣服穿了，关于针线活我真是一点都不会。”
“我对你来说就这么有用吗？”清音翕动的嘴唇不由颤动。
她眼里渐渐溢出感动的泪水，“相比起你为我做的事，明明我为你做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姑娘，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恩人。”
林芊芊微笑道，“不用说这些，勇敢地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之前见过的女尸，女婴，对林芊芊来说太过震撼。
只有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才能抵消她心里的愧疚和害怕。
而她确实最近没有频繁地做那么可怕的噩梦了。
一做起噩梦，童年看过的恐怖僵尸，女鬼等等全跑出来拼凑出了她们的脸。令她的精神备受折磨，甚至抗拒睡觉，疲倦得不行了，也不敢入睡。
曾经真的一度快让她差点相信就是有这么可怕的东西会缠上人。
叶芙蓉回来后，林芊芊便对她说了郑老爷的事。
叶芙蓉叹气道，“我遇到的情况也是这样。他们都说哪有一次性赎三个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钱。那些人我还能不清楚，他们就是想玩玩，真正愿意赎身的少之又少。”
“你们两个要是能出去就出去吧，我不在意，反正我在这里也习惯了。”
她拍拍林芊芊的手背，安抚道，“而且，现在咱们三个在一块，只做这个有声阅读，我也不用像之前那么辛苦地陪客了。”
她道，“以前我只知道要和别人抢客人，为了多赚钱，什么客人都要伺候。”
“现在来到这边后，不用去她们锅里分吃的，她们看我的眼神也友善了不少。现在这边有些客人也私底下找我，现在轮到我挑客人了。”
林芊芊望向叶芙蓉，“姐，你私底下在接客啊？”
“她们有没有说你抢客之类的？”
叶芙蓉伸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我想多赚钱，只有钱才能给我带来安全感。”
“多亏咱们这个有声阅读引客，其他青楼里的客人都跑到咱们楼里来光顾了，她们有了不少钱赚。都让她们多赚了，她们还有别的意见吗？”
……
写的文章能得到一个人的欣赏和认可，是多么开心的事。
就算这个人是一个女子，一个青楼女子。
陈径舟也感受到了知音这个对象的美妙之处——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理解他。
音乐才子俞伯牙的知音，还是一个砍柴的樵夫呢。
这样的至交典范，已经说明人和人交往可以抛却身份，地位，贫富差距。只要一个人理解你欣赏你，就可以成为挚友。
陈径舟再次把自己写的一篇新文章拿来。
林芊芊捏着纸张，认真地看完，给予出了认真的评价。
陈径舟手中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热茶，静静听着。
林芊芊道，“你写的这篇文章也有意思，说这个世上没有鬼。我说有也没有。信者有，不信者无。”
陈径舟抬起了眼睛，“怎么说？”
林芊芊便结合自己之前的经历说给了陈径舟，“真正的鬼，是由于愧疚和恐惧在心人心里形成的一个可怕的意象。”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觉到害怕，人有时候会吓自己。”
“上位者正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大力发展佛教，而这是不能被点出来的，会成为异端学说。”
陈径舟浑身一震，坐在位置上的身体有些僵直了。
他看向林芊芊的眼神产生了变化，
刚开始他只是和人争论一个话题，没有思考其背后的用意，而面前的女子却可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她比他还要聪慧。
和陈径舟探讨哲学问题，林芊芊回想起曾经在高中政治课上，同学们因为性恶论和性善论的讨论，都很有启发性。
林芊芊道，“你的这些文章都很有意思，能整理成书册，好好地保存下来吗？我想就算现在很多人不理解，后来人也会理解，并且敬佩你先进的思想。”
“后来的人会理解我？”陈径舟惊奇地抬起了头。
林芊芊点头，“人的思想是更新迭代的，新的知识会取代旧的知识，新的思想会取代旧的思想。所以，总有一天，会有人理解你，敬佩你，并且崇拜你。”
荀子唯物论的三个弟子之所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和他们不顾众人抨击，写文章发表思想观点分不开。
如果只是在心里想过，没有一套论据支撑，也难以让后人看到。
陈径舟道，“我倒是没想过别人崇拜我，倒是你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就算是现在无人欣赏，后人也有人会欣赏。”
“你这番话给了我极大的力量，我从未想过这么长远。我会好好地把我写的这些文章保存。”
谁能想到这些文章，真的为他的仕途增添了助力。
新帝登基，要启用一批新人，而他因为之前的文章得到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