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走出电梯看见赵思怡在门口蹲着时，万姿啼笑皆非。
输入密码进了屋，她懒洋洋打着赤脚就往里走，被赵思怡拉了一下，回头。
“你穿鞋，不是地暖会着凉的，寒从脚下起。”赵思怡说。
万姿笑笑去穿鞋，打趣赵思怡老太太一样婆妈，直接去端水壶接着浇水。
她心情不好就爱摆弄绿植，培土，翻肥，和绿色植物在一起，心情很快就好了。
赵思怡去洗手，走出来帮忙，两人配合默契，万姿不说话，她也不问，她看出来了万姿心情低落。
万姿弄了一轮后才缓了缓，想起了问：“你还发烧吗？晚上想吃什么？”
“不烧了。”赵思怡老老实实回答，“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
万姿看了她一眼，想起上次见到这丫头抽烟的样子，感觉有些魔幻，这完全像两个人嘛。
家里没啥好吃的，万姿不想做饭，她躺在地毯上：“我们点外卖吧，烤肉？火锅？炒菜？海鲜？都可以。”
她撑着脑袋看着赵思怡，“就我们两个，简单。”
赵思怡有些惊讶：“怎么就我们两个？你男朋友呢？”
万姿打了个哈欠，如果不是赵思怡在，她就先睡一觉了：“不用管他，我们一个星期都难得在一起吃一顿饭，他忙。”
赵思怡不说话，看着万姿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去洗脸，眼神中难掩失望。
万姿洗完脸出来，又去看冰箱，左看右看了一会后，放弃研究，转身回到地毯上坐下，问赵思怡想好没有？到底晚上准备吃什么？
赵思怡也躺下来，沉默了一下：“吃炒菜吧，好不好万姿姐？”
刚才母亲赵依琳来信息了，让她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也说了已经今天和万锦飞去做体检，保证不会忽视自己身体，贸然怀孕。
是啊，要回去了，这次的突然袭击，是万姿猝不及防的，如果她提前知道，自己恐怕是来不了的。
赵思怡有些低落，总是要回家的，还能怎么办呢？
万姿手机丢过去：“你自己点吧，想吃什么自己点。”
赵思怡接过手机刚低头，就看到一条正好弹出来的信息。
是陆景明的：“小万姿，我今天加班，会晚点回家。”
02
赵思怡捏着手机，手心都被手机边缘硌疼了，小万姿，姐姐的名字加了个小，就那么好听。
“姐，我想喝酒。”她突然说。
万姿扭头看了她一眼，那个吸着烟的赵思怡又回来了，有些迷茫有些乱，还有些破坏欲的不管不顾，没平日那么乖。
这样才对嘛，青春期的女孩，哪里个个那么乖的，自己以前就不乖。
“我满十八了。”赵思怡马上说。
万姿笑了起来：“你能喝？我这里可没酒，我们平日都不喝，你要就点吧，啤酒，不能多点，三罐最多了。”
这话说出来，万姿是真没想后果，北方人，男孩女孩都算上，完全不会喝酒的人还是少的。
就像她，说是不能喝，但一两罐啤酒还是没事的……所以两个小时后，她看着脸色陀红的赵思怡，给这句话打了个x。
她这个后妹妹，还真是个一杯……不，一罐倒。
点的是炒菜，很清淡，菜送来得晚，又都不饿，所以吃得也晚。
因为在自己家，万姿放松也没绷着，然后就看着刚才还好好的赵思怡，瞬间就醉了。
小姑娘一杯接一杯地喝，埋着头，看起来很豪迈，三小杯下肚，一罐子还没完呢，脸就唰地红了，人也立即醉了。
陆景明正好回家，他一开门就看见万姿坐在餐厅里一脸无奈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万姿撑着脸懒洋洋的，“她喝醉了，正好，你过来帮忙把她扶上去，我扶不动。”
“我不上去。”赵思怡突然说，一张脸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她突然转过头，看着陆景明，人好像傻了一样，打了个嗝。
万姿憋不住乐，陆景明问喝了多少，她举起易拉罐，示意就这么多。
“这丫头估计平时积累了不少话，所以才这样一罐倒。”她笑，又叹了口气。
留守儿童，可不是一肚子话嘛。
03
还没接着往下感叹呢，赵思怡又开了口：“妈妈说要听话，这样才能在这个家待下去，还说叫我什么都不要管，她会替我着想。”
女孩微微垂下眼眸，一双水做的眸子含着眼泪。
“她劝爸爸立遗嘱，说眼泪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只要会哭，男人不但能帮你做事，还能把责任揽过去，半点不伤到你。”
万姿皱起眉，和陆景明对望着，两人都是无声叹息。
赵思怡指的是之前房产占比和遗嘱的事情呢，万姿一直怀疑是赵依琳在背后怂恿的，可惜没证据。
想到赵依琳当时撇得干干净净的模样，万姿叹了叹。
还好自己没上当——更还好自己搬出来了。
“我不喜欢，”赵思怡突然说，“我不喜欢那样，但是我没办法……”
陆景明站在餐厅门口，叉着腰更显得身高腿长，他没看赵思怡，只看万姿，问要不要现在拖人上去。
万姿摇摇头：“听听吧，看能听出点什么来。”
赵思怡眼神涣散，看着前面恍恍惚惚的：“我妈把钱都要了过来，给我存上了，说是让我读大学的，可是我不想读大学，读书有什么用呢？我成绩又不好。”
万姿一个激灵，什么钱都要过来了？
“什么钱？”她问。
“我爸……不，你爸的钱……”赵思怡看了她一眼，“都在我妈那，爷爷奶奶的钱也在。”
陆景明看向万姿，万姿张了张嘴，挠挠头：“我爷爷奶奶有钱？我咋不知道呢？”
万家爷爷奶奶年纪大，如今都80多岁，有两儿一女，万锦飞最小最受宠爱。
“去年你还没回北京，爷爷奶奶就把钱分了，那笔钱在我妈那，也有三十来万呢，我妈说都是我的。”
万姿憋了一会，又好气又好笑，和陆景明相视苦笑。
04
“这样也好，”万姿对着陆景明叹了口气，“这丫头喝得糊里糊涂，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这些事，也没处去知道。”
陆景明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要太介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万姿想说自己才不介意呢，爷爷奶奶的钱，他们有权利处理，她不图，老爸没给她，她也不意外，本来就有个新家了，给新老婆，也是正常的。
可她到底有些心酸，笑了一下后，沉默了下来。
陆景明已经在桌子旁坐下，他拿起万姿的筷子吃了点东西，又抬手给对面正痴痴看着他的赵思怡倒了杯酒。
他倒，赵思怡就喝，举起杯子咕咚一口下去，爽快得很。
万姿没作声，看着。
“你妈说得没错，她就你一个女儿，钱自然是要给你的，她也挺不容易，为了在这个家待下去，费了那么多心思。”
陆景明轻声说，他看着赵思怡，像循循善诱的大灰狼。
赵思怡像个傻子一样，眼睛只盯着他看，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我妈早就看上他了，她说第一次她去医院探望病人时，就看到你爸在水房那边哭，说老婆快死了，心里难过。”
“我妈陪着坐了很久，就这样认识了，然后没一个月，他老婆就真没了。”
赵思怡喃喃着：“妈妈说，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那是她留在北京嫁人的最后机会了……”
万姿胸口再度憋闷起来，她别过头，低声喊了句：“别再说了，这些肮脏过去，我不想听。”
赵思怡低着头，趴到了桌子上。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觉得挺恶心的，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万姿扯了陆景明一下，声音有些冷：“把她扶到床上去。”
05
房间里一片漆黑，万姿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她眼前闪过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妈妈的影子。
她不愿意看到赵依琳母女，不是因为她们是好人或是坏人，而是因为她们在她生命中的角色，是个取代者。
取代她和母亲的位置，一次次提醒她：她早就没有了家。
陆景明洗过澡上床，他从背后抱住她，贴着她，手臂环抱着她的肚子，像贴心的勺。
“手指别乱动，痒。”万姿说。
陆景明在她后颈处亲了亲，补了一句：“我有点饿。”
“你不是说在公司吃了晚餐……”
万姿反应过来这个饿是什么意思了，顿时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景明在背后笑了一声：“想吃你。”他小声说，又亲了一下。
“我不是食物。”
“你是。”
万姿感觉到他的手指往下走，而自己的体温也上升了，身子被翻转，两人紧紧相贴。
她把手抬起来，环住了他的腰。
还没怎么样呢，万姿就听见对面的开门声，还有赵思怡跌跌撞撞冲出门，炮弹一样下楼的声音。
她一脚踩空滚下了楼，哭了两声后，爬起来跑去卫生间。
然后很响亮的，楼下传来了她的呕吐声，听起来吐得很厉害。
两人都僵住了，万姿咬了咬牙：“以后家里不能住别人，谁都不让住。”
陆景明低声笑。
“就这破酒量还跟学人抽烟喝酒，找死呢。”
万姿又骂了一句，停了停，最后还是起身出了门。
骂归骂，她还是过去看。
陆景明笑得都要停不下来，他躺在床上等着，欲望像漏网的鱼，早就溜之大吉。
折腾了好一会后，万姿赵思怡一起上楼，分开去睡觉。
万姿靠过来，两人都觉得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06
一早，陆景明刚睁开眼睛，睡意就烟消云散。
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赵思怡在他这边的床边，正坐在地上呆呆看着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她的表情变幻莫测，捉摸不透。
陆景明和她对上眼神了好一会，好像明白了什么，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万姿，她还睡得正香，他指了指门口，示意赵思怡出去。
赵思怡轻轻站起来，往门口去，全程两人都没交流没说话。
陆景明走到门口，想了想，把房门轻轻关上，也没上锁，怕啪嗒那一下惊醒万姿，昨晚他们没锁门？还是没注意？不去想了。
他先下楼，赵思怡跟在他背后，他站在了楼下客厅的绿植前。
“你什么意思？”他问了句。
赵思怡脸微微泛红，酒意已经褪去，她有点激动，也有些胆怯。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只是过来看看你，就被你看到了。”她低头说。
她凌晨被渴醒，就没再睡着，最后鬼使神差上网翻找“陆景明”三个字，翻看到了很多新闻，一直看到刚才。
越看越难过，越看越激动，于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对面房里，看着陆景明看傻了眼。
“我没想怎样，我只是……”赵思怡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要被烧透了，情绪也被彻底调动。
陆景明，命运如此悲惨人却如此优秀，看起来好可怜，让人心里好难过。
如果……如果，如果陪在身边的人是她该有多好啊，她肯定会做得比万姿更好的。
万姿是个工作狂，又不会做饭也不会照顾人，性子也倔强不温柔（万父说的），她肯定不这样。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赵思怡有无数的话想说，全都说不出来，只看着陆景明，依依恋恋看着。
陆景明有些闷，他没想到自己在家里坐着，也会有锅从天而降。
“你才18岁，很年轻，可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万姿，我那时候就喜欢她了，直到现在，这十年，我没有过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的犹疑和变化。”
陆景明看了眼眼前这个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女孩，觉得好笑。
这些年遇上过莽撞的，但还没遇上过这么莽撞的，就这样直眉愣眼地撞上来，和当年的他们有的一拼。
“赵思怡，你不要浪费时间，不然你失去的，会大于你得到的。”
他的声音有点冷，“从老家来北京读书不容易，能有个容身之所也不容易，别一个劲去想要不是自己的东西。”
贪心没错，贪心太甚就是错了。
赵思怡本来还微红的脸，在他这句话里一下子变得煞白。
就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也像把她一脚踢进了冰窟里。
她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景明言尽于此，准备先去卫生间放水兼洗脸刷牙。
“我不相信……”赵思怡上前好几步，冲动地拦住了他，她声音发抖，“我不相信，你和我姐明明分手了六年，这六年里，你就真的没有过其他女人，哪怕逢场作戏都没有过？”
怎么可能？她的生父和继父都是那种跟着漂亮女人跑的人，陆景明为什么会例外。
陆景明有些烦，他捋了捋头发。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我会应酬，不表示就要接受逢场作戏。”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楼上卧室的方向，眼神陡然温柔。
“我不接受不过是因为：我对你姐的感情，远远大于我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