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驿舍处于雍州与梁州的交界处。
进了腊月，梁州也在下雪。
但梁州没有那么多山地，地势也比雍州平坦得多。连着这边的雪花都是纷扬如蝶，晶莹剔透的。
他们在傍晚时候到达驿舍，五十多岁驿长早已接到信在外等候了。
他亲自站在马车边伺候道慈大师下车。
目光在这年轻和尚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这架势，不像是在迎接远道而来的禅宗大师，倒像是在验货。
…
一番热情洋溢的迎接词之后，驿长郑而重之地取出一个锦缎金纹的长盒子来。
“这是从帝京送来的御赐之物，一个月前就到达清远驿了。里面装的是安乐郡主的画像，陛下特意赏赐给岐山王殿下的。”
人群中突然传到一道清亮的声音。
“安乐郡主是谁？”
这种事情喜闻乐见啊。
帝京都赐了信物了，驿长也没想着要瞒。
“据说，安乐郡主是岐山王殿下的未婚妻。待到殿下回京，他们就要成婚了。”
人群中突然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还是同样的一道声音，幽幽反问：
“安乐公主长得漂亮么？”
“漂亮啊！”驿长大力赞扬，“听说是帝京第一美人呢。与我们岐山王殿下，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呵呵，还没到帝京，就传来皇帝给岐山王赐婚的旨意。
齐酥气笑了。
一个和尚，还这么抢手的。
她阴阳怪气，“大师，还快把盒子接过去呀，看一看美娇娘。”
驿长把装了画像的长盒子递过来。
和尚神色淡淡的，并没有特别表情。只是示意身边的小沙弥，接过了赏赐。
驿长也不以为意。
都要跳进火坑里了，还不让人家摆摆脸色了？
驿长和驿舍的一众驿差，把道慈一行人安排进了东庭的驿房。
那是整个清远驿规格最高，条件最好的房舍。
只是这里，位置有限。
便只有护送道慈的相应差官能入住，其它兵士，就只能住到外舍了。
。
待收拾稳妥后，驿长敲开道慈的房门。
他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手里亲自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精致的常服。
“殿下，您看，您都决心要还俗了，再穿僧袍就不大合适了。下官这里有套常服，崭新的，恰好送与殿下。只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道慈伸手，让清衍接过来。
驿长压低声音，“也不知这衣服，合不合殿下的心意。说实话，这衣服，是京都的太子殿下赠送给下官的。”
说着，他嘿嘿一笑，露出个你知我知的表情来。
道慈点点头。
“有劳太子费心了。”
见他收了衣服，驿长这才放下心来。
又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清衍把那套衣服散开，里衣、中衣、外衣仔细摸了一遍。
然后告诉道慈。
“师兄，没有藏针。不过，这衣服你也不会穿，干脆扔了算了。普通常服，宋长史也给咱们带了不少。”
道慈坐在窗前，看着入暮之后，天空纷纷扬扬的碎雪落在青黑色的驿馆重楼之间。
“不可扔，我会穿。”他制止清衍。
会穿？
这可是那晏朝太子送的衣服，肯定不怀好意。
指不定就想靠着这套衣服，把师兄拉到他那边去了呢。
晏朝皇帝在朝堂上施行帝王权术，左右平衡。
几个皇子表面和睦，暗地里斗得乌眼鸡一样。
清衍偶尔听闻几句玄鸟的回禀，心里也有大概的印象。
不过师兄既然说了有用……清衍把那套衣服重新叠好收起来。
跟其它衣服分隔开来。
。
入夜，窗棂上发出嘎登一声响。
睡在小塌上的清衍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
帷幔之后，道慈眼睛睁开。
眸色冷冽清明。
直到听到那脚步声细微而熟悉之后，他身上的杀气才如雪雾般，渐渐消融。
像是有风轻轻吹动帷幔。
一副画从帐子外头伸进来。
伴随着女子幽幽的声音：“御弟哥哥，是她美还是我美啊？”
道慈……
帐外的女子：“你怎么不说话，你变心了！我命好苦啊嘤嘤嘤……”
清衍终于被她嘤醒了。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看到床边的影子吓了一跳。
“什么人？”
那人回头，散着乌黑长发。
一双圆圆眼睛，噙着泪水。
脸色苍白，眼睛下有两行血泪，嘴唇巨大，且鲜血淋漓。
清衍：“啊——”
那影子没有脚，眨眼间飘到他面前。
眼睛一翻，嘴里的舌头吐出两尺长。
清衍这回被吓得彻底没了魂，还不待惨叫出声，被人一把捂住嘴巴。
所有的叫声都憋了回去。
嗯，掌心是温热的，实体的？
那女鬼正往窗外看，苍白凌厉的表情中带出一丝凝重。
“坏了。”她说。
是正常语气，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趴下——”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下一瞬间，带着火光的箭雨破窗而出，砰砰砰，眨眼间把个房间射成了刺猬。
还是冒着火的刺猬。
东庭客房是清远驿舍最好的客房，地势高，带楼阁，可俯瞰四野山色。
但同样，它作为目标也很明显。
平地起高楼，真是好大一座楼。
眨眼间，房间烧成一片火海。
齐酥蹲在床角，清衍整个人趴在地上，颤动着，像是一条快昏过去的鱼。
耳边传来道慈师兄的声音。
“先出去。”
待在房间里会被烧成烤咸鱼。
出去的话，只怕那些躲在暗处的弓箭手早已准备好，一露头就是活筛子。
不过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方法。
齐酥俯身正打算把案几捞过来做挡箭牌，冷不防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抓了起来。
“走。”道慈拉着她。
齐酥被他一拽还有点懵懵的，她手里还拖着桌案。
后头的清衍撕心裂肺地喊：
“师兄，我在这里！你拉错了人，拉错人了！”
道慈并没有说话，依旧拽着齐酥往前。
他先是一掌劈开门窗，把碎裂的木头扔出去。
有东西从高处坠落，目标还是挺明显的，瞬间吸引了无数箭雨。
破裂的门扇，窗户，椅子，桌案，帷幔。
无数东西乱纷纷从楼上往下坠。
这当中，有两抹影子，悄无声息跟着从楼下落下来。
落到阴影里，眨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
房间里火越烧越大。
清衍爬到门口，被一抹灰色的影子提溜起来，顺着廊柱，轻飘飘往下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