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傻子
左筠心目不转睛地盯着骆玉衡，面无表情，看得骆玉衡心里瘆得慌，开始复盘自己刚刚说的哪里有问题。
左筠心靠在床头，说道：“骆医生，我只是长得小，但我已经二十七了，四年警校，五年一线，这些话哄不了我。”
“我是警察，从我踏入警校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和这个社会上的普通人不一样了，我就是责任比普通人更多更重的特殊群体。当我肩扛超乎寻常的责任的时候，我自己的很多权利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麻烦就是麻烦，我违规了就是违规了，我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
“所以你们不用一直安慰我哄我，说我没有添麻烦，你们没有这个义务，我也没有这个需要。我……”左筠心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声音陡然降低，“我真没想到会出现季家和项家。”
左筠心说自己会承担责任，但她其实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她承担责任，是指部里要是下达什么处分，她都会接受。
她现在有的，只有一条命。代价再惨痛，无非就是一死罢了，除了可能不能帮唐雅实现梦想，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她没想到会出现自己找不出理由拒绝的季家和项家，现在甚至牵扯到任家，对于普通百姓，她不知道具体该承担起什么样的责任，该怎么补偿。
任久揉了揉眉心，说道：“你的想法我理解，我和你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在我看来，我没有什么，我的身份，我的钱，都是家里的，我自己其实孑然一身，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我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抱负慷慨赴死，但我不能不顾我的家人。”
“他们会不会被罪犯盯上，罪犯会不会绑架他们来威胁我。最极端的想法，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我想过，都想过。”
“我当时很苦恼，我和我爸妈，和季爷爷，大伯、颜姨和二叔都聊过这个事情。我甚至还去问过叶奶奶和程姨，她们作为家属，对待这种事情都是怎么想的。那会儿季爷爷和叶奶奶都还没去世。”
“我爸妈、叶奶奶和程姨的回答都很统一。”任久看着左筠心的眼睛，正色道，“特殊的不仅仅是我，他们作为家属同样特殊，他们作为警察家属，也背负着超乎寻常的责任。”
“责任、痛苦。他们作为家属在大后方承担的并不比我们在一线的少，但是他们很乐意。”任久突然笑了，说道。
“他们说，他们会痛苦，但是更会骄傲，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天下为公，是人间正道。”
“我爸当时和我说，用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取绝大部分人的平安，这笔买卖划算。”
“我妈说，她的儿子是人民警察，她的儿子心怀天下心怀百姓，还肯扎实为民服务，这都可以称得上祖坟冒青烟了，她要是阻止老祖宗大半夜都会站她床头。”
“因为他们支持我，我们的三观契合，所以我才敢放下一切奔赴前线。”
房间内一片寂静，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下班的下班，回家的回家，外面的街上鸣笛声此起彼伏，房间里的三个人都不说话。
良久，任久才笑着说道：“很傻，对不对。我们傻，他们更傻。”
但是这个社会总得有这样的“傻子”，总得有这样的不计付出不计回报的“傻子”，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又或许，他们本就不是“傻子”，谁会说他们傻呢？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吧，不清楚，或许这个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嘴上不说，心里也这样想。
可他们不是“傻子”，愿意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大义牺牲小我的人从来不应该被认为是“傻子”，没有他们，何来平安。
骆玉衡叹了口气，说道：“任先生说这么多，也暗示了季家的态度，你可以试着和你二伯聊聊，他不是空军军官么，你和他聊聊，大致清楚项家的态度。”
其实对于左筠心来说，她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和可怜，她需要的是支持，尤其是现在，她在乎的是血亲，也更需要血亲的支持。
哪怕社会上反对，可只要她爱的人支持她，她就愿意“虽千万人吾往矣”。
骆玉衡：“待会儿再给冯教官打个电话吧。”
左筠心：“嗯。”
骆玉衡大半夜被从被窝里捞出来，坐着直升机直达颐江市，又一直在左筠心身边待到现在，精神一直紧绷，见情况好多了，精神一放松，疲惫顿时涌了上来。
他在酒店的三楼开了一个房间，见赵泊欢回来，他就回去休息了。
赵泊欢在刚刚骆玉衡坐的椅子上坐下，猛灌了一杯水，说道：“还没线索，还正在排查。不过问题不大，特情局的人都来了。”
左筠心握着自己的手机，她本来是想给冯玉华打电话的，见到赵泊欢回来，左筠心看了眼身边的任久，瞳孔微微闪烁了一下。
任久：“怎么了？有话想说？”
左筠心抿唇，抠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两个。你们要是觉得冒犯，可以跳过不答。我……很想知道答案。”
赵泊欢大气挥手：“问！咱这人没别的优点，行遍江湖主打一个真诚！”
左筠心靠在床头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但是头顶的灯又有些刺眼，她皱着眉，低下头，问：“你们为什么当警察？”
任久：“报仇，加上，哪个小孩子没个中二梦呢，我的中二梦持续时间比较长。”
赵泊欢双手抱臂，有些出神，她说：“想……守护这片土地和土地上人民的平安。”
“那你们不怕死吗？”
任久笑了笑：“我决定要干这一行的时候就做好必死的决心了，要怕死我一开始就不会来。”
赵泊欢摇头：“虽九死其犹未悔。”
“如果当初你们的家里人阻止，你们还会如此坚定吗？”
赵泊欢表情僵了一下：“虽千万人吾往矣。更何况，根本不存在我家里人会阻止我这种可能。”
任久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才说：“这就是我学法的原因，我想路子宽一点，我家里要是不同意我去当警察，我还能干别的，还能通过其他方式报仇。”
“你们选择当警察，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家人吗？”
赵泊欢摇头：“不会。”她没有说原因，左筠心也没有强求。
任久点头：“当然会。我的责任是守护人民的平安，可偏偏把我最重要的人拉到了危险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