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满屏的质疑弹幕。
厉开源居然连自己小命都不关注了，转而惊慌失措，问起自己孩子的事情。
“主播主播，你帮我出出主意啊！”
“如果真像大家说的那样，那我儿子的飞行梦怎么办？”
“他以后还能成为飞行员吗？”
听着受邀嘉宾的恳求。
江离缓缓坐直身子，目光直视对方。
语气也不再随意，而是隐隐带出几分压迫感：
“比起这个，不如你先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的飞行梦？如真是你儿子的，那他怎么会选择报考医科大学？”
“这种事情……一点也都不重要吧……”被主播这样凝视着，厉开源结结巴巴说道，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忽然就紧张起来。
“快点回答我，这很重要！”江离斩钉截铁，急促催问道。
说话间。
他的身体一点点前倾，几乎铺满整个直播画面。
不但如此。
江离还用上了一点家传手段，让自己面部表情微微扭曲，显得更具压迫性。
“好吧……”
“我承认！”
“我承认总行了吧！”
“不是儿子的飞行梦，而是我的，是我从小就幻想成为一名飞行员！”
被主播这样直勾勾紧盯着，厉开源全身发毛。
僵持片刻后。
他仿佛投降一般，还真就松口承认了。
但说出这几句话之后，不管主播再怎么逼问，他都拒绝透露更多信息，嘴巴像是被人缝上一样严实。
“罢了。”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由我代劳……”
见受邀嘉宾态度坚决，完全不打算揭露真相，江离叹了口气。
重新坐回位子。
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之后，他幽幽道：
“你本人文化程度不高，说是初中肄业，其实连小学都没读完。”
“你说自己一直有个飞行梦，那为什么在你家里，除了那本漏洞百出的培训手册，再找不出任何与飞行员有关的东西？”
“别说是相关书籍、飞机照片、飞机模型之类的东西，你就连手机浏览记录都是空的，没有主动搜索过任何相关信息，这真是一个飞行员爱好者该有的表现？”
意识到自己的借口太过蹩脚，居然一瞬间就被主播识破。
厉开源流着冷汗。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一脸痛苦地闭上双眼。
仿佛失去了和主播对视的勇气。
又仿佛，他只是沉溺于过去的某段记忆，久久难以自拔。
沉默片刻。
江离忽然开口：
“九年前，你妻子染病，在医院手术台上去世。”
“本来只是一场简单的小手术，但因为院方疏忽大意，手术期间意外大出血，当天就宣布手术失败，抢救无效。”
“你想让儿子成为飞行员，其实是为了圆妻子的梦想吧？”
“因为你和妻子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曾亲口说，非常想让儿子将来成为一名飞行员，驾驶着威风凛凛的战机，翱翔在祖国的蓝天之上。”
受邀嘉宾这边。
听着主播一字一句，如同揭开伤疤一般，一点点撕扯拉拽，讲出自己最不愿意回忆的那段过往。
厉开源脸颊抽了抽。
他猛地睁开双眼，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我承认自己没本事，让老婆跟着我，平白吃了大半辈子的苦。”
“当初求婚时候，我曾经豪情万丈，向她许下很多承诺，结果直到阿妍意外去世，我居然连哪怕一项承诺都没有做到。 ”
“没陪她一起划船看海，没陪她跑到泰山之巅看日出日落，没陪她在长城上走一整天，在上面的烽火台搭帐篷过夜，没有亲手给她做一个奶油蛋糕……甚至因为心疼钱，没有陪她去隔壁市的大摄像馆，拍几张专业的艺术照框起来。”
“得知妻子的死讯之后，我才追悔莫及，记不清自己懊悔了多长时间。”
“说到底，后来我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想完成妻子的临终遗愿！”
“我承认自己非常自私，把自己的想法和愿望，强加在儿子身上……这对儿子一点也不公平。”
“但我有什么办法？”
“这是我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晚上之后，发现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如同发泄情绪一般。
厉开源不再沉默，而是一股脑说了很多很多。
说自己与妻子的相识，与妻子的海誓山盟，与妻子从恋爱到结婚，再到抚养孩子的一点一滴。
说到最后。
竟是把自己说泪崩了。
之后没过多久。
厉开源抬起手，恶狠狠擦掉眼角泪痕。
再看向主播时，眼瞳中蒙生出强烈的埋怨情绪。
他崩溃道：
“我之前明里暗里，曾经试探过很多次，结果发现儿子非但不愿意成为飞行员，甚至还有很强烈的厌恶情绪。”
“但没办法，我真的太渴望完成阿妍的遗愿了！”
“我本来的想法，是这样一直隐瞒着，等到儿子训练有成，糊里糊涂成为飞行员的那一天，再把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由我来当这个恶人。”
“这样一来，一切都是完美的。”
“阿妍的遗愿得以完成，也不会影响她在儿子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但就是因为你，多嘴多舌，全曝光出来了！”
“你高兴了？”
“高高在上的算命大先生？”
“你就不能装聋作哑，当一次糊涂蛋吗？！！”
话毕。
厉开源一个人半跪蹲下。
滚烫的热泪垂落，砸在阳灰地板上，很快被染成脏兮兮的卑微模样。
此刻的受邀嘉宾。
比起一位饱经沧桑的中年父亲，反倒更像个受人欺负的可怜孩子，满目悲凉，无助绝望。
听完受邀嘉宾这段自爆式自述。
现场观众一阵哑然。
再看主播时，眼神也古怪起来。
这一次……
好像真如受邀嘉宾所言，主播有点多嘴多舌了。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一切都无法挽回。
那位儿子吃尽了训练的苦，高考志愿也来不及更改。
既然这样。
那么直接给人家指出一条明路就好，何必揪着受邀嘉宾不放，一定要提起那段伤心往事，这对解决问题有什么帮助吗？
江离这边。
听完受邀嘉宾的崩溃发言，再看看直播间里，明显气氛不对劲的弹幕留言氛围。
他微微摇头，神色淡然道：
“倘若真如受邀嘉宾所言，那我的所作所为，确有不妥。”
“但如果说，这并非事实真相呢？”
“等等……你说什么？！”厉开源一惊。
他连眼泪都顾不上抹了，当即大吼大叫道起来：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历历在目，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更不可能记错！”
“那天推到手术台前，见最后一面时候，是阿妍亲口对我说的，希望儿子能成为飞行员！”
“哪怕你今天讲出花来，这也是铁一样的事实，不容任何人篡改！！”
面对情绪无比激动的受邀嘉宾。
江离脸色依旧平静。
他无奈道：
“你和妻子，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你仔细回想一下，她在此之前，有过任何航空航天方面的爱好吗？”
“她的遗物，也是由你亲自整理的，里面又有哪一样东西，是和飞行员沾边的？”
听着主播的一声声反问。
厉开源愣住了。
嘴巴嗫嚅了半天，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也跟着慌乱起来，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无比浅显的问题。
“行了，我跟你直说吧。”
江离摆了摆手。
结合当年的实际情况，还有自己的一点推测，一字一句道：
“那天她推上手术台前，无意看到一个小科普，说飞行员的身价很高，相当于一倍，甚至数倍同等体重的黄金，每一个飞行员都是国家的宝贝疙瘩，会享受极为优渥的福利待遇。”
“她当时的随口一句，只是单纯希望孩子别像自己这样，每天吃苦受累，工作收入微薄。”
“至于什么飞行员不飞行员的，她才不在乎呢。”
“你听懂了吗？”
“所谓的飞行员梦想，只是最浅层的表象。”
“你妻子当时的意思，只是希望孩子往后的人生，能比自己过得更从容些。”
“仅此而已，就这么简单。”
“你啊……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