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玹原本还想为这张照片寻找借口。
或许是错位,或许是禹乔的谋略。
可石俊发现他看见照片时的慌乱表情和重复颠倒的话语却进一步加深了陆玹的怀疑。
禹乔好像真的是和谈阙在一起了。
连石俊都知道谈阙喜欢禹乔。
曾误会陆玹与禹乔关系的石俊承认自己是谈阙的室友,甚至还替谈阙解释,说什么“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之类的话。
石俊还把淮州大学校园论坛的帖子都给了他看。
那么多人都在说着禹乔和谈阙的爱情。
他们说禹乔天天从医专跑到淮大图书馆就是为了谈阙,他们分析谈阙看向禹乔的眼神,分析这一次的拥抱是正式确定关系的表现。
甚至有在场人员表示,禹乔与谈阙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了十分钟。
十分钟的拥抱。
看完所有留言的陆玹茫然了。
他和禹乔这段时间相处,虽共处一室,但从来没有这样亲密地拥抱着。
不,他们根本没有拥抱过。
他们拥抱了十分钟,他盯着他们拥抱的照片研究了十分钟。
陆玹骗不过自己。
照片上很明显是禹乔在主动。
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别人若是逼迫着她,她只会反过去逼迫别人。
是她主动的。
陆玹心如死灰。
他的躯壳还留着便利店麻木地工作着,搬运货物,上架商品,扫码收银……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若剖开他的大脑,就会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地缠绕着黑色乱线。
他想了很久。
禹乔会和谈阙在一起当然很正常了。
谈阙虽然面目可憎了些,但长相的确是好看的。
他符合社会的期待,拥有着高知家庭的出身,名牌大学毕业,感情史干净,是未来可期的优秀青年。
谈阙能骑雅迪的电动车,会穿着笔挺高雅的西装打辩论赛,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起来挣钱,不用在烟熏火燎之中做铁板烧和烤冷面。
他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金钱去陪伴禹乔。
他还有正常的家庭。
陆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后,看见了放在门口的专升本资料。
你瞧,谈阙又有了一个无法被他取代的优势——他可以辅导禹乔的学业。
除了长得像谢令璋,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缺陷。
这么完美无缺的人,禹乔会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她总不会喜欢一个一贫如洗、一无所有的穷鬼吧。
是小电驴不好坐吗,非要坐在生锈自行车上?
陆玹越想越绝望。
他曾以为爱她会让他感觉到痛苦,原来发现她不在他身边他更痛苦。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家里有她,习惯了她咋咋呼呼地叫喊他的名字,习惯了她时不时偷吃冰箱里的卤味,习惯了被她完全占领的世界。
痛苦到一定程度,那些曾经经历的苦楚也会一并涌了过来。
他想到了读书时同学们的恶言与孤立,想到了十年前的冤死,想到了这十年来所独自经历的风霜……
林林总总加起来,他的痛苦愈发沉重,沉重到他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哭是软弱的行为吗?
如果是的话,他躲着哭就好了。
反正禹乔不会再回来了,那他就哭的时间长一些也无所谓吧。
只是陆玹没有发现禹乔会回来得那么快。
他不敢去问那个问题,怕自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但嘴却还是先脑子一步问出了那个问题。
问出后,陆玹很是懊恼,比懊恼更重的是不安和悔恨。
“什么鬼,没有啊。”
他听见了禹乔的回答。
一霎那的惊喜过后,是波动更大的惶恐。
没有谈阙的话,也会有说阙、讲阙、论阙的吧。
而且,若真的没有,为什么她会抱得那么紧?
陆玹控制不住这些不断冒出的想法。
禹乔只觉得自己的右手都快断了,自己把右手从衣袖中取出来,敲了敲陆玹的脑袋:“当务之急是先替我把右手搞上去。”
“好。”陆玹一边在心底发酸,一边默默做起了事。
即便是有心事,他粘黏的手臂依旧很好。
禹乔看了很满意。
她又踢了踢蹲下来做“蘑菇”的陆玹:“还有,我饿了。”
“好。”陆玹满心痛苦,手却非常迅速地抄起菜刀,细细地切起了土豆丝。
他痛苦地做出了三菜一汤,又痛苦地缩回窗帘后,半个小时从窗帘里出来,痛苦地清洗碗筷。
“今天不摆摊吗?”禹乔见他又蹲在窗帘后,随口问了一句。
“不去。”陆玹摸了摸依旧潮湿的脸庞,回答道。
“既然你有空,”禹乔想到了今日的收获,又把他从窗帘布后拖了出来,“我有几个事问你。”
被突然拖出安全区的陆玹慌慌张张地用长发遮脸,支支吾吾道:“你说。”
禹乔便把自己发现图书馆同601一样可以接收亡者快递的事告诉了陆玹,还把自己的猜测一并告知。
发现家人们十年前的去世毫无价值、在这十年里被谢令璋近距离监视……
陆玹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他只能陷入沉默,努力消化这一条消息。
他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干涸的眼睛内被更为浓重的悲苦所覆盖。
“那……”声音发出时,连他自己都惊讶于声音的干涩,像是迷失在无边沙漠的旅人,苦苦哀求绿洲能否出现,“怎么办啊?”
“其他的人怎么办?”
他的家人已经死了,师门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难道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比十年还要强大的谢令璋一点一点地实现自己的阴谋,将生者与亡者的世界彻底融合吗?
陆玹没有在这份痛楚中迷失,家人们留下给他的精神遗产时刻提醒着他要关注世界的其他人。
“十年前,我师父他们都无法阻止他,”陆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十年后,已经几乎失去了灵气的我能用什么办法去阻止他吗?”
陆玹将后果道出:“生者不可在亡者世界内多逗留,亡者也不可在生者世界里多逗留。若是两个世界融合,两个世界的秩序都会被打破。”
“我们在生者世界用死亡震慑存有不法念头的人,将剥夺生命作为一种惩罚。”
“可两个世界相融,死就成了另一种重生。”
“所有人都讲不惧死亡,罪犯被枪毙后,还可以继续以另一种形式作恶。”
“亡者世界的管理者也将难以管束这些有罪过的魂,因为它们会发现这样的恶魂在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