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浓烟逐渐散开。
外面的走廊看着有些陈旧，和不久前他们走过的那段粉刷着雪白墙漆的模样不一样。
打开的房门，空荡荡的，看不到人影。
不管是之前疯狂敲门的男人，还是那道温柔询问的女声，都不见踪迹。
关之语像被施了定身咒，就这么呆呆望着门外。
她的异常太过明显，齐述适时保持了沉默。
在时间走到13:05分的时候，低沉拉长的火警声由远及近。
齐述仿佛听见有电线被烧裂的“噼啪”声，虽然看不到明火，但烟雾开始从楼下往上涌。
火势蔓延地很快。
灰黑色的浓烟，快要遮挡住他们的窗户。
关之语如同被这个讯号唤醒，她迟疑着迈步，踏入走廊。
齐述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打开窗户，将半个身子轻飘飘凑到窗外。
着火点在他正下方。
火烧地很烈，有火星飞溅上来。
他能看到，从小区门口，一直到他所在楼层下方，都被大火淹没。
这不太符合火灾的现实情境。
他伸手捞了一下，火星穿过他的手，只留下灼伤的痛感。
虚幻，又真实。
透过烟雾，他的视线并不受阻。
楼下停了好几辆红色的消防车，十几个人前前后后从车上下来。
他们全副武装，并且争分夺秒。
但还是能看出不同。
有几个人的动作很生疏，在这么焦急的状况下，他们还是频频失误。
直到有人拿出一张白色的卡牌，光芒一闪，所有的工具都已经组装完成。
这无疑是一群玩家。
队伍前头，面对面站着两个身形瘦弱的人。
其中一个人，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另一个人的工作服口袋里。
她们或许交谈了两句，也可能没有。
下一秒，所有人就行动起来，顶着浓烟和烈火鱼贯而入。
隔着消防头盔，本应该看不清脸。
但齐述知道，‘关之语’就在其列。
这复现的，应该是当初关之语过新手副本的场景。
但看着所有人一样的装扮，齐述才知道，原来当初关之语来的时候，所有玩家都只有一个身份，消防员。
那相应的，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他们的任务也该是一样的——
将小区从这场火里救下来。
对于新手而言，这简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他们没有足够的积分和道具，身体强度没有经过分毫强化，却要从这看着如同天灾的大火里，救下小区？
如果副本设定如此不合理，那就一定有其他的解决方案。
联系到副本提示，一个想法浮现在齐述脑海。
他倒吸一口凉气。
……关之语当初，一进来就是这种考验人性的开局吗？
想清楚后，他就不再关注楼下。
耽误的这一小会儿，关之语已经消失在门外。
齐述展开精神力，很快搜寻到她的位置。
他跟了过去。
本以为关之语是想起了什么，但没想到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找一会儿，就停下来侧耳倾听。
直到楼道里，一道女声再次响起。
关之语却如遭雷击，站在楼道里不知所措。
这一次的声音很实，没有前面那次的缥缈。
她喘着气，没有停下奔跑爬楼的步伐，一边跟谁交代着什么。
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听着像个处事干练的女人。
“楼上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户型都是一样的，大家应该都熟悉。”
“我们要先派人去救门卫，从他那里拿到住户信息，剩下的人先按楼层展开救援，每个房间都检查一遍。”
“门卫就住在咱们那层，这个任务就交给小关，你可以吗？”
回应这道女声的，是重叠在一起，高昂又坚定的应答。
“收到！”
齐述耳朵微动，分辨出夹杂在中间的清冷女声。
她似乎不太自信，说“收到”的时候，声线有些发颤。
紧接着，一道奔跑的身影出现在楼道里。
她背着沉重的工具，头盔的透明面罩下，隐约看到一双绿色的眼睛。
尽管不熟练，但她奋力跑动，生怕因为自己延误了任务。
她像是看不见站在楼道上方的两人，仓促的身影直接撞了上来。
猛烈的冲击并没有发生。
在关之语呆滞的眼神中，那个同样拥有绿眸的人，直愣愣从她身体里穿过。
关之语转身，抬起手似乎想要拉住她。
但失败了。
有湿润的液体，从漂亮的绿色眼睛里滑落下来。
关之语恍惚地触碰到脸颊上的泪痕，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苏醒。
她茫然看着齐述，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在颤抖。
齐述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惊叹着拿起她胸前的工牌，“没想到以前的你，还挺勇的。”
消失的背影看起来义无反顾，不像是为了完成副本任务，更像是在现实中，一个奋不顾身救人的真正的消防兵。
但不是有勇气就可以的。
从只言片语，就可以分析出来，从门卫那里得到的线索才是救灾的关键。
这么重要的线索，不可能让一个新人轻松拿到。
何况这时的关之语，除了一腔孤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是……是吗？”
从关之语口中吐出的话，干涩又沙哑。
她甚至是因为齐述的肯定，才确认了什么。
但这句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勇，其实也可以是莽撞。
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很陌生的感觉。
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但她的心却毫无触动。
最后残余的那点诅咒，就像是隔在眼前的一层薄雾。
她觉得有些碍眼。
似乎有一部分的自己被割舍，飘在身体上方，听见自己冷淡的评价。
“但是把命让给别人，真的很蠢。”
齐述没有接话。
他们像两个擅自闯入过去时光的两个幽灵，穿梭在楼道和走廊，看着在灼热温度下，跟在那个努力开门的消防员身后的火焰。
在火苗吞噬她之前，那道门终于被她撞开。
但里面不是需要她拯救的Npc，而是一个全身焦黑的扭曲人影。
门卫大爷的尸体摆在他脚边。
他狞笑着，身上的裂纹里迸溅出火光。
纵火者。
也是这次副本的boss。
黑色的烟雾扑到她身上。
有交谈声，但又没有一句足够听清。
关之语伸手，逐渐触碰到这团黑烟，虚实随着她的动作被慢慢模糊。
再往里伸一些，就可以将她拽出来。
救世会那个神秘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
他的眼睛，停在关之语的手上。
但关之语没有再进一步。
她脸上那些裂纹逐渐清晰。
是被强行关在这具身体的关青在挣扎。
关之语低声呢喃，“……很蠢。”
齐述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或许这就是男人说的‘再做一次选择’的时机。
作为一株谁也不爱的花，他当然不会心疼关之语。
他不会问关之语为什么哭泣，也不会问她准备做什么。
但……
强行打断施法，是齐述的拿手技能。
他一把拽过发愣的关之语，皱着眉就学着她惯用的吃法，一口亲了上去。
最后那点诅咒，顺着他从关之语身体里强行抽离的能量，被一并带出来。
几秒钟后，他退开一步，嫌弃地“呸”了两声。
“难吃！”
随着清明在关之语眼里浮现，她脸上裂纹消失，绿色的眸子不再是一汪死水。
灵动的目光中，似乎喷涌出许多难言的情绪。
齐述看不懂，他只是肆意妄为。
他理直气壮道，“我累了，补点。”
自私又没有耐心的花大王，将‘误食’的诅咒吐出来，团成一团顺手丢到了身后的火里。
他没有同情她。
他只是单纯的，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