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
主营区东侧,一座颇为宽敞的大帐内,萧天策正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虽非阶下之囚,三皇子仍以护卫安全为由,在帐外安排了四名幽影卫值守,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守卫恭敬的行礼声:
“参见三皇子妃殿下。”
萧天策缓缓睁开双眼,似乎早就猜到了有人会来,眼神平静无波。
片刻,帐帘被轻轻掀起,沐瑶公主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她已换下白日的劲装,穿着一袭藕荷色的长裙,墨发轻绾,只在鬓边簪了一支简单的珠花,少了几分白日的英气,多了几分属于女子的柔美与温婉。
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目光落在萧天策身上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复杂情绪。
有关切,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皇叔。”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瑶儿……来看看您。”
见沐瑶进来,萧天策作势便要依礼起身。
沐瑶连忙上前两步,伸手虚扶:
“皇叔万万不可!此处并无外人,何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萧天策闻言,不再坚持,待沐瑶在对面坐定后,方才缓缓落座,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公主殿下深夜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看看老臣吧?”
顿了顿,他直接点破了对方的来意,
“可是为了血影盟之事?”
沐瑶轻轻点头,抿了抿唇,抬起眼眸直视着他,
“皇叔……您……您真的……是血影盟的盟主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既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又渴望得到一个能否定一切猜疑的回应。
萧天策没有立刻回答是与不是,反而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公主殿下,若老臣说……不是。你,相信吗?”
沐瑶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反问,不由得一愣。
但仅仅片刻迟疑,她便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信!若皇叔亲口说不是,瑶儿……自然相信!”
萧天策的目光依旧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公主殿下,白日在众人面前,老臣已然否认。既然你信我,此刻又何必再来追问?”
沐瑶被他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是啊,既然选择相信皇叔,为何还要来求证?这份信任,究竟有几分坚定?
她垂下眼眸,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帐篷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天策将她这番挣扎尽收眼底,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只是那个答案,让你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罢了。”
这话如同一支利箭,精准地射中了沐瑶心中最矛盾、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烛光下微微颤动,终是轻声问道:
“那皇叔……可否给瑶儿一个明白?”
萧天策沉默良久,帐内只闻夜风拂过帐帘的声响。
当他再度开口时,语气里已带着几分罕见的凝重:
“瑶儿,听皇叔一句。这件事,背后的水太深,牵扯太大,远非你所能想象。”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你最好……永远都相信,血影盟与老臣毫无瓜葛。这对你,对掸国,甚至对……大夏,都好。”
沐瑶没想到萧天策会说出这样一番近乎默认却又充满警告的话。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自幼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皇叔,只觉得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竟有些陌生。
但她既然来了,便不愿就此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追问道:
“皇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水太深?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连您都身不由己的隐情吗?”
“您告诉我,或许……或许瑶儿能帮您呢?”
萧天策看着她眼中那份不谙世事的执着与关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瑶儿,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安全。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
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
“此事到此为止。记住皇叔今日的话——你从未听过什么血影盟,皇叔也与它毫无关系。这,才是你该记住的真相。”
见状,沐瑶被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迎上萧天策的视线。
“皇叔,瑶儿知道您是为我好,怕我卷入是非。但瑶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您护在身后的小丫头了。”
她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
“我如今已嫁入大夏,是名正言顺的三皇子妃。”
“身为天家媳妇,若连自家皇叔蒙受不白之冤都不敢过问,将来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面对掸国万千子民?”
见萧天策脸色渐渐缓和,她的语气转为恳切:
“皇叔,正因此事牵扯甚大,瑶儿才更不能置身事外。若您当真身不由己,更该让瑶儿知晓内情。”
“或许……或许以瑶儿如今的身份,反而能在暗处周旋,为您寻得一线转机呢?”
萧天策凝视着她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眸,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确实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雏鸟,而是有了自己的翅膀,甚至……愿意反过来为他遮风挡雨。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萧天策深深叹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终于松口:
“罢了……你说得对,是皇叔还总把你当孩子看。”
他抬眸看向沐瑶,眼神复杂:
“既然你执意要听,那皇叔便告诉你一些……但你要答应我,知道后,切不可轻举妄动,最好……还是装作不知。”
沐瑶见他终于松口,立刻正襟危坐,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
“皇叔放心,瑶儿明白轻重。今日之言,出得您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得到她的保证,萧天策沉吟片刻,似在斟酌从何说起。
“此事,要从三年前说起。”
他声音低沉,带着回忆的凝重,
“当时,大夏的汪太师奉命出使我掸国,你可还记得?”
沐瑶立刻点了点头,
“自然记得。当时仪仗煊赫,万人空巷,说是代天巡视,彰显大夏对我掸国的恩宠。难道……那次的来访,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