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比休斯眼中疯狂之色愈浓,心脏处的魔力漩涡即将失控爆开的刹那——
“老师……停下。”
一个清晰、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穿透了雨幕和魔力激荡的轰鸣,如同清凉的溪流,注入了莫比休斯几近燃烧殆尽的意识海。
他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去。
只见原本昏迷在残垣下的赫莉娅,不知何时已挣扎着半跪而起。
她肩头那被污浊河水侵蚀、原本不断扩散的黑气,此刻竟被一种柔和而坚韧的苍白光芒所压制、消融,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粉色新肉。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柄一直插在她腹部、散发着不祥怨毒的骨刃,此刻正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同逆飞的流星,缓缓升腾,消散在夜空中。
那些光粒中,似乎还隐约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最终归于寂静。
是骨刃中残存的、属于莫比休斯亲友们的最后意志,在感知到赫莉娅对老师真心的理解与守护之意后,选择了释然与宽恕,并将最后的力量化作了治愈,消散了怨毒,也彻底斩断了这件凶器与莫比休斯之间的痛苦纽带。
赫莉娅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宝石蓝的瞳孔中,却燃烧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火焰——
那是一种历经深刻洞察后的沉静,以及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与莫比休斯并肩而立。
“傻孩子……你……”莫比休斯喉咙哽咽,心脏处的魔力漩涡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暂时停滞。
他既为学生的苏醒和伤势愈合感到狂喜,又为她再次踏入这绝命险境而焦灼万分。
“老师,”赫莉娅打断他,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前方重新凝聚身形、气息愈发阴冷的水鬼男身上,“您的过去,不该成为今日的坟墓。那些因您而熄灭的光……他们最后的愿望,绝不是看着您用这种方式落幕。”
水鬼男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意外,他那非人的眼眸在赫莉娅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她伤势痊愈和骨刃消散的原因。
“垂死挣扎……毫无意义。”他冰冷地宣判,脚下黑水再次沸腾,更多、更强大的水怪开始凝聚。
“有意义。”赫莉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她缓缓抬起双手,不再是施展火焰魔法的手势,而是如同牵引着无形之线。
“老师,您忘了……我曾被困在污浊河底。”
她的话语让莫比休斯和水鬼男同时一怔。
“在那里,没有光,没有希望,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和试图吞噬一切的怪物。”赫莉娅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痛楚,但很快被决绝取代,“为了活下去,为了撕开一条生路……我学会了吞噬它们。”
话音未落,赫莉娅的指尖,骤然迸发出无数道细密、漆黑、如同拥有生命般的丝线——正是之前短暂出现过的黑线!
但这一次,这些黑线更加凝实,更加灵动,它们不再仅仅是防御或绞杀,而是如同贪婪的触须,主动射向周围那些由污浊河水凝聚而成的怪物!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黑线触碰到水怪的瞬间,并非像火焰那样将其蒸发,而是如同吸血的水蛭,疯狂地汲取着构成水怪的黑色能量!
水怪发出无声的嘶吼,形体迅速萎缩、溃散,而黑线则仿佛得到了滋养,变得更加粗壮、幽暗。
“什么?!”水鬼男第一次发出了带着惊怒情绪的波动。
污浊河的力量是他的根源,是他无限再生的保障,此刻竟被对方以一种更本质的方式“吞噬”!
赫莉娅的脸色在吞噬黑水能量后泛起一种不健康的潮红,显然操纵和承受这股力量对她也是巨大的负担,但她咬紧牙关,黑线舞动得越发迅疾。
“我能吞掉那些无名状的怪物……就能吞掉你这从污浊河里爬出来的恶鬼!”
战斗的格局瞬间改变!
莫比休斯压力大减,他立刻明白了赫莉娅的意图。
他不再试图用火焰正面硬撼几乎无穷无尽的黑水,而是将魔力专注于辅助、防御和精准打击。
他的火焰化为灵动的护盾,挡开水鬼男刁钻的偷袭;化作灼热的锁链,限制其行动;更抓住赫莉娅用黑线吞噬、削弱水鬼男力量的瞬间,发动雷霆般的反击!
一时间,师徒二人竟配合得默契无间。
赫莉娅以毒攻毒,用源自污浊河的力量对抗污浊河的化身,极大地限制了水鬼男的力量恢复和怪物制造能力。
莫比休斯则发挥其顶尖火魔法使的经验和爆发力,负责主攻和守护。
火焰与黑线交织,炽热与阴冷碰撞。
水鬼男虽仍强大,却失去了之前近乎无解的优势,在赫莉娅这意想不到的变数干扰下,开始变得束手束脚。
他试图集中力量先解决掉赫莉娅这个“异常点”,但莫比休斯如同最坚实的壁垒,总能及时拦截。
“可恶……你这容器……竟然……”水鬼男发出愤怒的低吼,身形在火焰与黑线的夹击下不断扭曲变幻。
赫莉娅闻言,心中一动,但此刻无暇细想。
她将所有精神集中于操控那危险而强大的黑线,与老师并肩,在这绝望的雨夜中,硬生生杀出了一线生机!
战局的平衡是脆弱而短暂的。
水鬼男,这污浊河恶意的化身,在意识到赫莉娅那诡异的“吞噬”能力严重威胁到其存在根本,而莫比休斯的火焰依旧致命时,属于“恶”的狡诈与疯狂彻底压倒了那点残存的理性。
它发出一声尖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啸,周身流动的黑水铠甲猛然向内收缩、压缩,散发出极度不稳定的危险波动,甚至连周围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
它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所有能量汇聚于一点,目标不再是纠缠,而是最极致的毁灭!
“一起……沉沦吧!”水鬼男的身影化作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色流光,无视了赫莉娅试图缠绕上来的黑线,也硬扛了莫比休斯仓促间挥出的几道火焰斩击,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直刺莫比休斯的心脏!
它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自毁核心,并将所有能量灌注于这最后一击,力求与眼前最大的威胁同归于尽!
莫比休斯瞳孔骤缩,对方的决死一击来得太快太猛,他刚刚为了配合赫莉娅的攻势,站位稍显靠前,此刻再想完全避开已然不及!
“老师——!”
赫莉娅的惊呼声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道浓缩了极致恶意的黑芒,并未能如愿刺穿莫比休斯的心脏,却在最后关头被他勉力侧身,狠狠地贯入了他的左腹!
恐怖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飞起,重重砸在地面上。
“呃……!”莫比休斯一口鲜血喷出,低头看去,只见一柄完全由凝固的漆黑怨毒构成的短刃正插在自己腹部,伤口周围的血肉瞬间变得乌黑,并且那黑色正如同活物般迅速向四周蔓延,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水鬼男这凝聚了自身存在本源的一击,其蕴含的怨毒与腐蚀性,远超之前的所有攻击。
而发动了这一击的水鬼男,身体也变得透明虚幻了许多,仿佛风中残烛,但它依旧发出得逞般的、断续的狞笑,身影开始不稳,似乎随时会彻底消散。
然而,它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只白皙却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它那由黑水构成的、近乎虚幻的脖颈。
是赫莉娅。
她不知何时已扑到近前,那双宝石蓝的眸子,此刻已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与暴虐彻底占据。
腹部的重伤、肩头残留的寒意、长时间浸泡在污浊河力量领域内的侵蚀,尤其是亲眼目睹老师再次受到致命重创的刺激……
所有的一切,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她自污浊河逃生后,一直凭借意志强行压抑的、那源自战争之神赐福的、最原始最野蛮的“吞噬”本能!
理智的弦,崩断了。
“你……伤了他……”赫莉娅的声音沙哑扭曲,完全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更像是无数饥饿野兽的低吼汇聚。
她盯着水鬼男,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最纯粹、最赤裸的……食欲!
水鬼男那非人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它挣扎着,试图重新化水遁走,但赫莉娅的手仿佛带有某种法则层面的禁锢之力,让它无法挣脱。
下一刻,赫莉娅做出了令莫比休斯都心神剧震的举动——她猛地张嘴,一口咬向了水鬼男由能量构成的肩膀!
没有实体,但她锋利的牙齿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硬生生从水鬼男身上“撕扯”下了一大块精纯的黑暗能量,囫囵吞下!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五指指甲骤然变得狭长、锋利,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如同传说中的龙爪,狠狠地插入了水鬼男的“胸膛”,疯狂地撕扯、抓挠!
“吼——!”水鬼男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它的身体在赫莉娅这野蛮的撕扯和吞噬下,如同破碎的布偶般迅速崩解。
构成它存在的本源恶意,成了赫莉娅疯狂吞噬的养料。
赫莉娅完全沉浸在了这暴虐的“进食”之中,她喉咙里发出满足而恐怖的呜咽声,眼中血色更浓,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凶残。
水鬼男的挣扎迅速微弱下去,最终,当赫莉娅猛地将其残存的、最核心的一团黑暗能量也掏出来塞进嘴里后,那令人不安的惨叫和蠕动彻底停止了。
原地,只留下一滩迅速失去活性、变得与普通雨水无异的黑水,以及……一具几乎无法辨认出人形的、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残骸”。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尸体,更像是一堆被暴力拆解后的能量残渣。
赫莉娅跪在那滩污秽旁边,满嘴满脸都是飞溅的黑色能量液滴,她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空洞而狂乱,似乎还未从那种极致的暴虐吞噬状态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还在舔舐着唇边残留的“味道”。
“赫……莉娅……”
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痛心和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莫比休斯强忍着腹部的剧痛和意识的模糊,用尽最后力气呼唤着她的名字。
他看到学生那副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模样,心脏痛得几乎要碎裂。
这不是他的赫莉娅,这是被力量和恶意扭曲的怪物。
那声熟悉的呼唤,如同一点微弱的星光,刺破了赫莉娅意识中无边的血色迷雾。
她猛地一颤,眼中的疯狂血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
随即,当她看清自己沾满粘稠黑暗的双手,感受到口中那令人作呕的如放了几百年那么久的咸腥味,再看到脚下那团不成形的“东西”时……
“我草……”
她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剧烈的呕吐感袭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战栗席卷全身。
莫比休斯艰难地挪到她身边,不顾自己的重伤,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过她被汗水和血污浸湿的头发。
“结束了……孩子……都结束了……”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看着我……回来……”
赫莉娅抬起头,对上老师那双即使痛苦也依旧清澈、带着担忧和安抚的眼睛,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终于决堤,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秽,无声地滑落。
雨,不知何时变小了,淅淅沥沥,仿佛连天空都在这场恶战后感到了疲惫。
脚下那源自污浊河、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水也已褪去,只留下泥泞和战斗的疮痍。
塔楼废墟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以及一种能量过度释放后的空洞感。
似乎,这一战就这么结束了,他们赢了一样。
可晨曦的微光却并没能真正撕破厚重如铅的乌云,天地间依旧一片晦暗。
此刻短暂的停歇,死寂中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凝滞,更像是为后面更凶猛的狂风暴雨在无声地酝酿。
他们背靠着一段残破的墙壁,缓缓坐下,冰冷的石壁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寒意。短暂的喘息中,只有彼此粗重而疲惫的呼吸声,以及雨水敲打残垣的滴答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对未来的深深忧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