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语觉得钱彩霞好生奇怪，先是要把她撵走，她已然准备离席，却又将她叫住。
初时围着她转了几圈，表情变了几变，最后竟捧着一张笑脸赔礼道歉。
“对不住了，李夫人，我刚刚被那个村妇气糊涂了，按理说李夫人也是苦主，我实在不该迁怒于你。”
她拉住林雁语的手，将人引回案桌后。
“李夫人，坐下吧，我娘和节度使夫人马上到，她们到了就可以开宴了。”
林雁语只觉得钱彩霞抓着她的那只手，有些过于用力了，她微蹙着眉头，顺着对方的力道坐下。
今日府衙的赏花宴，前院来了许多本地乡绅乡宦、胥吏兵曹，皇权不下县，没有这些人的支持，地方长官有时都要束手束脚。
李宴齐初来州府，还未彻底站稳脚跟，崇州府的关系网，比云龙县更加的错综复杂。
她不想让李宴齐中途离席，错过这种梳笼关系的绝佳时机。
钱彩霞站在桌前俯瞰着她，突然意味不明的道：“看来李参将很是疼爱夫人吧。”
她目光从林雁语头上的珍珠花钗，扫视到她的藕粉色缎子鞋。
“李夫人不光被养的雪雪可爱，竟连衣裳都这么好，我看着你这身打扮虽看着素淡，但做工极精美，是锦绣阁金娘子的手艺吧？”
“且，你衣裳这料子真不错呢，在云龙县哪里买的，教我也去买一些？”
林雁语低眉敛目，淡声道：“让钱小姐见笑了，小户之家没见过世面，第一次参加如此重要的场合，便挑了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我不知这是甚料子，更不记得在哪买的。”
钱彩霞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刚欲说什么，便看到有侍女鱼贯从石径走来，每人手上都托着精美的鲜果拼盘。
她知晓这是母亲已吩咐开宴，估摸着马上要跟节度使夫人过来了。
钱彩霞扯着两侧的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含影射沙道：“马上开宴了，府衙新来了几个从岭南逃荒来的厨子，李夫人可得多吃点，毕竟你能吃到精细菜的机会可不多。”
“雁语谨记，定不负钱小姐美意。”
钱彩霞望着她低眉淡笑的美人脸，只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众人探寻的目光，只让她脸上越发挂不住，忍不住想发火。
但自尊心告诉她，如果她此时在李宴齐的夫人面前发火，那她就输了。
钱彩霞咬着牙齿，努力朝林雁语露出一个笑，“李夫人，吃喝随意，我去厨房看看瓜果菜式，这边就先少陪了。”
她面上摇摇欲坠的笑，在转过头之后，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到林雁语身上的蜀锦衣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几日前，见着李宴齐时的震惊惧怕仿佛历历在目。
她钱彩霞本是金尊玉贵的知府千金，人生经历的唯一一次挫折，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游玩赶回崇州时，不顾护卫劝阻抄近路，遇到穷凶极恶的叛军流寇，虽然最终她元红未失，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几十双眼睛注视她衣物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哪里还有清白可言？
即使那些流寇都被杀了，她的两个婢女也被秘密处死了。
可她最龌龊狼狈、没有自尊像狗一样哀求的时刻，被李宴齐亲眼目睹。
最可笑的是……
她现在才知道，李宴齐当初会救她，竟仅仅是为了给他的夫人，一个她历来最看不上的乡野女子，做好看的衣裳……而已。
钱彩霞走在石径上，怒到了极致反而没了表情，她走到一丛海棠前站定，看着眼前这些娇嫩的花儿，脑中便跃上一张让她恨不得踩烂的脸。
心中发狠，咬牙去揪扯这些恼人的海棠，将它们丢到地上，踩成了一坨坨粉色的花泥，望着白色珍珠绣鞋上的粉色，钱彩霞朝着一个绿衣小丫鬟招手。
“你，过来。”
……
侍女上了瓜果后，知府夫人携着节度使夫人，并一帮侍女仆妇从石径缓缓走来。
席间众人纷纷站起来，朝二位长官夫人请安问好。
林雁语也随着众人起身行礼，垂首抬眼看去。
打头的两个贵妇人，身量高些的挽着一个高椎髻，头戴掐丝点翠赤金钗，祥云金华盛，两个金如意梳篦，耳朵坠着寸长的金耳铛，脖子上挂着璎珞圈。
身穿簇新的墨绿绣百蝶穿花杭绢对襟衫子，下身着黛蓝色的裙儿，手上拢着两根赤金的镯子，浑身金光耀目，面色红润，看起来这位就是知府夫人了。
林雁语目光一转，节度使夫人相较于知府夫人，便显得有些苍白羸弱了。
头上简单的挽着一个圆髻，仅斜插了根点翠镶宝荷花钗，琥珀耳坠子，七八成新的柔蓝色花鸟纹大袖衫子，影青色绣昙花杭绢裙儿，打扮的极其简单素雅。
她在路过林雁语时，朝着她略颔首示意，便随着知府夫人去了上首。
林雁语颔首还礼，抬头的瞬间正看到个着桃红襦裙的女子，紧紧跟在节度使夫人身后。
她恍惚看到女子的侧脸，感觉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整个崇州府大大小小官员的内眷皆聚集在此，林雁语座次靠后，一错眼的功夫女子走远，便再也无从探寻。
两位高官夫人落座以后，梳着双髻的绿衣小丫鬟，手托着珍馐美馔鱼贯而出。
一盘一盘放到众人案桌上，皆是官窑粉青釉的盘儿，形状大小不一，有葵口盘，梅花盘，菊花盘，海棠盘，莲花盘不一而足。
海棠盘中是晶莹可口的蜜渍海棠果，菊瓣盘中是菊花蜜冻，莲花盘内是莲蓉栗心饼，梅花盘中是莲心红枣梅花糕…
竟每一道都点了赏花宴主题。
林雁语拿小勺挖了一口菊花蜜冻放入口中，甜蜜的味道在口中融化，随即清新怡人的菊花香气在口中弥散。
她眯着眼睛，将方才发生的不愉抛之脑后，开始用心享用美食。
小丫鬟麻利撤掉菊瓣盘，又上了一道茉莉花豆腐，这道菜林雁语以前吃过，她非常喜欢。
可当这道菜放到她面前，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时，她却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