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谦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问周聿桉又像是在问自己。
后院寂静了许久，最后是周时谦先动身离开。
周聿桉身型修长，依然还是那个姿势，直到假山后边一声沉闷的拐杖声响起。
老爷子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兰亭之中。
他借口离开上楼休息，实则不然，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后院，这处曾经他的安逸之土。
后来，宁夏走了之后，他很少再次踏足。
周聿桉往假山方向看了一眼。
周老爷子仿佛又老了几岁，面上的倦容不再被掩盖住，混浊黝黑的眼眸，目光暗沉。
——
老宅书房，周聿桉站在书桌前，老爷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拄着拐杖，前额垂在手背上。
“所以，要是真的追究起来，你二哥才是害死时庚的真正凶手，同时，也是这一切事情背后的组织者?”
周聿桉凝视着老爷子那双曾经锐利如今却显露出无尽疲惫的眼睛，比起老爷子内心的惊涛骇浪，周聿桉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前者算是，后者是。”
再怎么说，周时庚也算是咎由自取，真正害死的是他自己内心的欲望与贪婪。
老爷子闻言，身体又是微微一震，拐杖轻轻敲打着地面，发出虚弱紧凑杂乱的声响。
良久。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周聿桉，仿佛穿透了岁月的迷雾。
他知道自己前半生过得一塌糊涂，果真，报应都在后半生袭来。
......
周聿桉没兴趣在这看周誉崇的忏悔现场，转身欲走。
书房门把手按下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苍老飘忽的声音。
“聿桉，能不能...放过你二哥。”
回答周老爷子的是周聿桉离开书房干净利落的脚步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老管家一直在响书房外面守着，老爷子那句话，他自然也听见了。
今日后花园两兄弟之间的一席对话，最终结果谁胜谁负，已然明了。
老先生这是在给二少爷求情呢。
周誉崇这几年身体差劲的很，老管家生怕他受刺激发生什么意外，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推开房门就进去了。
空荡荡的书房内，只有周誉崇怔怔然一遍又一遍“都是我的错”的声音。
看见他进来，也只是喊了他一声，便又继续说那句话。
“阿秋，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如果一开始，他安分守己，在下江南的时候没有对宁夏意欲占为己有，强取豪夺，宁夏就不会遭遇死亡。
如果没有因为周聿桉是宁夏的儿子而差别对待周时庚和周时谦，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许不会因此嫉妒他而陷害他。
如果他没有因为顾及家族利益而隐藏宁夏的死亡真相，也没有刻意忽视小儿子的失踪真相，聿桉也不会因此对周家彻底寒心。
如果...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周誉崇的每一句“都是我的错”，都像是在用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切割着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阿秋明白老爷子没说出口的话。
他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既心疼满头银发老爷子的自责与悔恨，又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种种。
当年宁夏小姐的车祸不是意外，背后的指使者是大少爷。
他查到这件事情的真相也很震惊，但是老先生却让他第一时间把所有关于大少爷陷害继母的证据全部一一销毁。
某个层面来说，一个大家族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丑闻传出去的。
那个时候周聿桉的羽翼未满，即使想要追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直到三少爷失踪一事，周家彻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聿桉归来这几年，阿秋常常在思考，老爷子真的偏爱三少爷吗?
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周老爷子偏爱小儿子，但是归根结底，周誉崇是一个合格到极致的继承人，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失踪一案，作为当时就已经鼎盛时期的周家，怎么可能查不到就是二少爷周时谦做的。
但是这件事情的结果依然还是没有被爆出来。
失去一个儿子和失去两个儿子，阿秋当年也是亲眼看着老爷子在书房坐了一整晚，最后摆摆手。
他明白，是不打算追究了。
包括今晚，他一直陪在老爷子身边，自然也听到了假山前的那段对话。
简单来说，大少爷害死了三少爷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宁夏夫人，而二少爷想害死三少爷但最终没得逞。
而这些，都被老爷子压在了心里深处，因为这里是京都城的周家。
京都城乃至整个华国到第一世家，底蕴深厚，周誉崇断不可能让周家世世代代积累的声望在他手上毁于一旦。
所以，有些事只能是没有发生。
你说，今晚二少爷三少爷会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吗?
阿秋不敢独自妄自猜测。
他只知道，周老爷子今晚确实开口为二少爷求了情。
至于三少爷答不答应，他看不透。
这世间纷纷扰扰，算来算去，终究还是世事难料。
真是作孽啊...
——
周聿桉没有留在老宅过夜，他老宅书房离开之后，就赶回了盛世华府。
黎初昨天病感冒了，阿姨十点的时候发消息说黎小姐还没吃药，周聿桉赶着回去给她喂药。
结果上楼打开卧室那一刻，就看见一幕让他哭笑不得的画面。
小姑娘正蜷缩在床上，手里抱着一本厚厚关于计算机的书，书页半掩着，人却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而那本无辜的书则成了她临时的枕头。
黎初呼吸均匀而轻柔，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连梦里都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床边的小桌上，摆放着一杯已经冷却的温开水和几粒未服用的感冒药，显然是她试图在睡前自我照顾，却未能如愿以偿。
仅仅只是这么一幅简单到日常不过的的画面，就让周聿桉浑身的冰冷无端驱散。
五分钟后，男人从楼下端着一杯温水上楼。
黎初只记得自己好不容易趁着周聿桉今晚不在，躲过了吃药片这一环节，结果梦里她被周聿桉半哄半诱着还是吃了一次。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第一刻她就下意识哀怨地看着周聿桉这个男人。
早上七点，周聿桉围着一条浴巾就从浴室内走出来。
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将近三点，周聿桉一整晚没睡，给黎初喂完药在隔壁书房处理了接连好几个小时的工作。
半个小时前，又抽了两条烟。
摸准了黎初醒来的时间，周聿桉掐着点进去洗澡，生怕熏着她。
结果迎上的却是床上那只少见异样的眼神。
周聿桉脚步一顿，难得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洗不干净，被那狗鼻子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