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地铁站和公交车站一样汹涌，周敏犹豫片刻决定坐公交车，可以少走一点路，但因为堵车时间会长一点——不远处橘红的云霞和嘈杂得理不清楚的人声、喇叭声，让她的大脑强制下班——正好什么都不去想，一个人放空一会。
除了几个在座位上唠嗑的老太太，其余人几乎都在看手机。智能手机是伟大又划时代的电子产品，不仅让生活更便利，更解决无数人的社交难题——任何感到尴尬或孤单的时刻，只要掏出手机低下头或者提前设定一个闹钟，就能给人解围。
除此之外，很大程度上手机是当下许多人的“陪伴者”。它不仅为人类叫车、叫外卖、提供娱乐、分享海量知识常识，它还了解人的需求投其所好。
周敏戴上耳机，打开网易音乐的“私人漫游”，叫不出歌名但熟悉的旋律开始在耳边回荡，像夏天要结束时体贴的温度，像按下风扇摇头键后来回挑逗的风，像因为学习奋战到十一点抬头发现桌边切好的西瓜……刚刚好的关怀与爱，刚刚好的入人心田。
这样刚刚好的时刻，来自家人关怀的时刻，在周敏的记忆里并不多。她曾经安慰梁西玲，说她十分羡慕下雨天方爱华会去接她，她印象里冯燕给她送伞有两次，一次是小学某年初冬时节，因为冯燕那天穿的毛毛外套她印象深刻，还有一次是上大学后在回家路上下雨她打电话喊冯燕接她。
彼时，梁西玲叹气，羡慕周敏无拘无束，哪怕没有带伞淋雨回家也不会被骂。
周敏前脚下车，后脚就开始下雨。好在车站离家不远，周敏快步走到家，只稍微淋湿一点。
“你又没带伞？年纪也不小了，还丢三落四。”周知春已经吃好晚饭，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我妈还没回来？”周敏转移话题。
“你妈你还不知道？每次同学聚会都要玩得好晚！”周知春自己不爱社交，对爱社交的冯燕颇有微词，“我不知道你回来吃饭，饭没有了，菜还有点。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面？”
“不用，我一会自己煮，你要再吃点面么？”
“不吃了。你怎么回家吃饭也不说一声？还好我菜吃得少。”周知春起身去棋牌室，“那个腊肉不错，留了一半。”
餐桌上的蒸香肠、蒜苗炒腊肉、虾皮冬瓜汤，每样都剩下三分之一，还有一瓶刚开的橄榄菜。
周敏换好家居服进厨房。水槽里堆着的碗，是早午晚三餐的。周敏突然没了煮面的心情。她想，她不吃饭是不是就不用洗碗？她不洗，最后谁洗？肯定不是嫌弃她懒的周知春，到最后还是冯燕回来洗。
周敏叹气，从水槽下方取出小锅煮面。等水开的时间，她一边洗碗，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他们是长辈，他们是父母，他们曾经辛苦，他们已付出很多……
水开下面，周敏从冰箱取了几颗小青菜和一个鸡蛋，又切了半个胡萝卜和半个洋葱，末了把蒜苗腊肉和蒸香肠倒了一半进去。
腊肉比香肠好吃，干香干香的，和她以前在云南吃的牛干巴有点像，比自家普通猪肉风干的腊肉更香。
周敏以一锅乱面为背景，拍了一张夹着腊肉的特写发给冯燕，并留消息说“腊肉比香肠好吃”。
……
“那个腊肉是黑猪肉做的，肯定香。香肠就是普通的。我到楼下了。”
周敏看完半部电影才收到冯燕的回复。冯燕踩着她每天睡觉的点回家。好在周知春还没有上楼，不然免不了两人又要哼哼哈嘿。
冯燕很能忍，多数时候不会接周知春的茬，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一大早起来做好一天的饭，已完成主要任务，如果再被念，她就会烦躁。
……
前一晚没吵成的架，在第二天早上被激活。
“我要是和你一样，一天到晚啥事不干，你这么说我，我也认。”
“我做了什么？我又没有别的爱好，就是抽根烟，楼下看看打牌，我一天到晚在外面玩得不着家么？”
“谁一天到晚不着家？谁打牌打到十一二点？”
周敏拉起毛巾毯遮住头，奈何房间隔音太差。
原本觉得已经习以为常的情况，突然看不下去接受不了，忍不住想要打破。周敏腾地起身，冲到主卧门口敲门。
里面的战争暂停。
冯燕问怎么了，周敏深吸一口气说她有个朋友家有黑猪肉，问冯燕要不要买几斤，冯燕说随便。
周敏再次深吸一口气问他们早上吃什么，她去买早点。冯燕说不用买，周知春让她别乱花钱。
周敏去卫生间洗漱的功夫，两人又开始接着先前的吵，来来回回还是那些话，好像大半辈子都是这样吵过来的。
粉面店门口的凳子和小凳子上已经坐满人，油条摊前也有等候的人，包子铺还好。周敏站在包子铺面前，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牌子，陷入沉思——三鲜包只比肉包多一块香菇和一颗鹌鹑蛋，鲜肉少一半，但价格却比鲜肉包要贵一块；鲜肉包比小肉包大两倍，价格是小肉包的一点五倍；咸菜、豆沙其他各种素包子比小肉包大，却和小肉包同价。
所以，买小肉包最不划算。周敏得出结论后，买了两个开花馒头和三根油条，然后坐在粉面店前的小凳子上吃了一碗热汤面，吃得汗流浃背。
回家的路上，周敏把自己名下的油条掰着吃了。吃完早饭，全身通透，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磨磨唧唧回到家，两人已停战。冯燕在厨房做早饭，周知春在卫生间蹲坑。周敏换好衣服早早出门——早到地铁站里看不到排队的人，早到她在地铁站里数了两班车的间隔时间有几秒误差。
尽管如此，周敏还是第一个到公司——办公室一片静悄悄的灰暗，周敏打开公共区域的灯，打开茶水间的灯，打开饮水机，打开复印机，然后听到“嗒哒”一声，张百科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周敏转头，顿时和眼角淤青的张百科四目相对。
“张总早！”周敏尽量让自己不尴尬。
“早！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挺好！”张百科捋了捋头发，“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周敏心想到此为止吧，她不需要这样尴尬的关心。
“挺好。”说完，张百科出了公司。
不知道张百科是在公司过夜还是比她来得早，周敏恨自己为什么不晚到两分钟。
查邮件，收前一天的工作报告，确认今天需要推进的项目及项目会议，打工人的又一天。周敏正关闭邮箱网页，杨芳来敲门。
“早啊！最新消息，要不要了解一下？”
“和我及我的工作无关的话，就不了解了吧。工作只是工作，我不想投入太多私人情感，也不想在工作中产生过多不必要的情绪。”周敏开始确认工作报告。
“你啊，真没劲！工作当然是工作，投入的情感也是为了工作啊！再说了，表面上无关，实际上千丝万缕。”杨芳坐下，“张百科可能要离婚，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不了太久。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看来张百科昨天是在公司过夜。周敏想了想问杨芳：“他不会真的就这么走了吧？”
杨芳耸耸肩。
张百科是有能力，但不足以坐上这个位子。如果没有他老婆的关系，他估计还在房产公司当销售经理。
直白地说，大家都是案板上的肉，只不过品种不同、部位不同，所以价格不同。
周敏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一点泄气。
“没事，姐罩着你。”杨芳起身，“据我了解，空降的可能性不高，很有可能会内部竞聘。你懂的吧？”
周敏看着杨芳，此刻杨芳眼睛里的她，好像一块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