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压抑到了极致，空气里的冰冷不断滋生，两人几乎能察觉自己身体在发凉。
尤叔还好些，毕竟有小宗师修为，跟大宗师差距有是有，但也没到特别大的程度。而申持之就难受了，本身就是个普通人，若不是柳桓霄没有杀心，早倒在地上了。
“叩”
“叩”
敲地声响起，内堂苍老却略带中气的声音响起，“柳家的小子，到此为止吧。”
“得嘞。”柳桓霄笑了起来，重新恢复那副吊儿郎当模样，翘起二郎腿斜坐喝茶，屋里压抑、冰冷的气氛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人顿时身上一轻，心有余悸长出口气。申持之稳住身体后，顾不上狼狈，快步跑向内堂，扶着拄杖走来的老父亲。
“爹，事情是……”
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申远临按着手止住，“我知道了，不用提醒。扶我到椅子上吧，人没老，腿脚先衰，唉。”
走出内堂，他握着木杖拱手道：“见笑了，老夫腿脚确确实实不如当年，这几步路好悬没走到天亮，让你等急了，见谅见谅。”
“申老先生别见怪，早就听说过老先生威名，自觉不能相见乃人生憾事，所以便冒昧上门打扰。该说见谅的，是小子我才对。”柳桓霄站起来，回礼笑道。
这副客套话申远临置若罔闻，全是废话，通篇有用的，仅仅“冒昧”二字。
“你是柳家老二吧？”
“老先生慧眼。”柳桓霄回道。
两人相对而坐，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打量着对方。幽幽眼睛在上下徘徊，脸上挂着颇有深意的笑容，似乎要看透对方心里的想法般。
打量对方过后，申远临率先开口，笑道：“借路不是你的意思吧？柳桓舟怎么说的？”
“我大哥说了，申老先生是能看明白事理的人，我们借道之事，必定马到功成。”
“哈哈哈哈。”申远临哈哈大笑，闭上眼睛摇摇头，不急不缓说道：“都见了佛祖真身，还念什么阿弥陀佛啊？再客套老夫可就要睡着咯。”
“直接说吧，要借道去哪里？”
他眼神睁开，直勾勾盯着柳桓霄。盯得他直发毛，心里暗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靠骗真是痴心妄想了。”
索性坦白道：“借道过边关而已，人不多，四千多人。保准秋毫不犯，绝不回头？”
“不止一回吧？”
“当然，这些人跟我河西做了点小生意，我们当然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大宗师来保证，那确实够安全。”
听闻这略带讽刺的话，柳桓霄没有计较，反而低声下气说：“没办法呀，军中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我也只好受累走一趟咯。”
两人打着哑谜，尽管他们俩心知肚明，但旁边的申持之和尤叔，心里皆不约而同疑惑不已，完完全全听不懂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申远临听出了柳桓霄话里暗戳戳的示威，也不恼，只是淡淡问道：“你们真有这份心思？我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呢。”
这份心思指得当然谋图天下。自从听到借道的不是河西大军，申远临心里便有了猜测。后面所有的客套，讽刺，都不过是在试探，而柳桓霄的回答，完完全全印证了他的猜测，所以才会问这么一句话。
话里意思相当明确，几近赤裸裸，柳桓霄当然也听得出来。
于是他也不再掩饰，明白道：“这是自然。当今天下，早已不是齐立国时的天下，流离失所者、贫苦艰难者、死于饥寒者年年增多。然而这些悲惨，传不进高宅深宫。朝廷腐败不堪，既无作为，也无良策，只能听之任之，世道不该如此。”
他低下头，沉声开口接着说道：“究其原因，无非是奸臣作乱，强取豪夺，半点情分也不留。皇上也深受蒙蔽，目不能远视，耳不能多听，可叹可憾。”
话说得漂亮，可申远临依旧面不改色，平静说道：“然后呢？清君侧？呵呵。”
“当然要清！如若不清，如何还皇上明白？如何还天下太平？”柳桓霄抬眼盯着他的眼睛，肯定说道。
但他依旧不置可否，“老了，心里装不下太多事情，这等大事恐怕无能为力啊。”
申持之和尤叔两人听得清楚，却理解得不清不楚。他们还以为，柳桓霄在鼓动自家老爷子上奏折呢，眼睛齐齐看向自家老爷子，神情凝重。
“老先生还真是一毛不拔。”
“呵，拔了又有何用？”
两句话对完，双方同时沉默。申远临既然听到目的，剩下的便只有站在哪边的选择。
至于所谓的“清君侧”，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这种骗小孩玩的话？
迟疑片刻，柳桓霄再问道：“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行个方便？”
“能。”申远临答得干脆。
柳桓霄一喜，刚要答谢，却听到申远临接着说道：“但老夫不能白白帮忙。”
“哦？老先生想要什么啊？”他好奇问道，眼睛始终没离开申远临。
“你能做主吗？”
“能！”
“好！好得很！”申远临笑了起来。
他拄杖站起，轻声道：“我已经很老了，眼睛浑浊，看不到大大的天下了。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只有这座小小的申府。耳朵也老是听不清别人说话，只有在我面前大喊大叫，才堪堪分辨，唉人啊，不服老不行哟。”
“谋求生路是好意，老夫当然不会残忍到赶尽杀绝，可也得有尊老爱幼之心不是？”
“老夫说话声音小，不知道阁下……可听得清楚？”
柳桓霄点点头站起来，拱手行礼笑道：“小子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谢老先生。”
脸上虽然笑意盈盈，但心里忍不住腹诽：“老狐狸！”
“呵呵呵。”申远临拱手还礼，依旧面不改色，平静说道：“听得清楚便好。我会让持之给你们让开一条路，届时你们过去便是，时间有限，过时不侯。”
“替我跟你大哥问好。尤叔，替我送送客人，切勿怠慢了。”
尤叔抬手虚引，笑道：“请。”
盛情难却，柳桓霄不拒绝，“好，有劳了，他日在上门叨唠老先生。”
“话我一定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