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所以,听晚,”水陌辰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因为你的回避而惴惴不安,也不会再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或结果。我知道你有你要走的路,有你要承担的事,可能很复杂,也可能……有危险。”
他提到“危险”时,顾听晚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水陌辰敏锐地捕捉到了,但他没有追问,只是继续说:“我不问,除非你愿意告诉我。我能做的,就是在我的领域里,尽我所能,以让你感到舒适的方式,提供一点点或许有用的支持。”
“比如这些画,比如调颜料的提议,或者以后如果你需要借用一些艺术圈的人脉资源,我父亲和我,都乐意帮忙。”
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净而坦荡,“你就当……是多了一个值得信任的同门,或者朋友。不必有压力,也不必刻意回避。顺其自然,好吗?”
这一番话,完全出乎顾听晚的意料。
她预想过水陌辰可能会表白,可能会追问,可能会失落,却没想到他会如此通透、如此坦诚地摊开自己的心境,并给出一个让她几乎无法拒绝的、舒适的关系定位。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带着朦胧好感、小心翼翼试探的羞涩同门,也不是被拒绝后黯然神伤的追求者。
他清晰地划定了界限——以朋友和同门的身份,提供专业而有限的支持,尊重她的节奏和秘密。
这种成熟而克制的姿态,反而让顾听晚心中那层自我保护的壁垒,微微松动了一丝。
她看着水陌辰清朗的眉眼,那里面的感情依旧清晰可辨,却不再让她感到压迫或需要刻意疏离。它被妥善地安放起来,转化为一种更持久、更令人安心的存在。
良久,顾听晚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角浮现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颜料的事,谢谢。有机会的话,可以试试。”
她没有直接回应他关于“关系”的定位,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的软化,“这些速写……画得很好。我很喜欢。”
她拿起那张自己抱膝坐在地上的速写,仔细看了看,“尤其是这张。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时候。”
水陌辰眼睛亮了一下,那是得到认可后纯粹的喜悦,“你喜欢就好。”他站起身,将画夹合上,却没有拿走,“这些就留给你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个纪念。”
“谢谢。”顾听晚这次的道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真诚。
水陌辰眼中掠过喜悦的光,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手搭上门把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目光落在顾听晚放在化妆台上的随身手包上——那里露出一角温润的玉佩和自然垂落的络子。
他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珍贵的记忆。
“那个玉佩……”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特别的温和,“你一直带着。”
顾听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那个玉佩上,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那是水陌辰之前送给她的护身符,据说是他祖父传下来的老玉,而上面那个编织精巧、配色雅致的络子,是他自己尝试了几十次后才成功的作品。
“嗯。”她应了一声,没有多解释,但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刻意将玉佩往里推或转移话题。
水陌辰走回几步,却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看着那个锦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很多东西。
“我记得刚编好那个络子的时候,手指头都是被丝线勒出的红痕,还被父亲笑话,说水家未来的画家不去研究笔法,倒先学起了女红。”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怀念,也有淡淡的赧然,“但那时候就想,如果是给你的东西,总得是自己亲手做的,才配得上。”
他顿了顿,看向顾听晚,眼神清澈见底,“后来送你的时候,其实很紧张。怕你觉得唐突,怕你觉得礼物太轻,又怕……你根本不会收。但你收下了,还说了谢谢。虽然我知道,你可能只是出于礼貌。”
顾听晚握着速写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想起当时的情景,少年捧着玉佩,耳根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递过来的手指上确实还有未褪尽的细微痕迹。
她收下了,一部分是因为那玉质温润,是长辈心意;另一部分……或许连她自己当时也未深究。
“那不是客气。”
顾听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水陌辰整个人怔住了。
“玉是老玉,有传承的温度。络子……”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拂过锦囊粗糙的缎面,“编得很用心,我能看出来。”
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水陌辰,“所以我收下了。也一直……带着。”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水陌辰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眼中翻涌起剧烈的情绪,但很快被他努力平复下去。
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并非全然无视他的心意,这份带着他手作痕迹的礼物,被她一直带在身边,这本身就代表了某种接纳和珍视,即便可能她自己都未曾清晰界定。
“谢谢。”
水陌辰的声音有些哑,他低下头,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抬头时,眼神愈发温和坚定,“魔都大学画室那个靠窗的老位置,随时欢迎你来。”
他向前微微倾身,距离并未逾越,却让话语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那个位置,不仅安静,阳光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它对面,永远会有一个专注画画、不会打扰你,但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开口说话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锦囊上,意有所指,“就像这个护身符,它不会说话,不会要求什么,只是静静地在那里。”
“或许没什么实际作用,但如果你偶尔看到它,能想起……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份心意,不求回报,只愿你平安顺遂,那就够了。”
这番话,比任何直白的表白都更触动人心。
它不施加压力,不索取回应,只是将一颗真心坦诚地捧出来,告诉她:我在这里,以你舒适的方式,仅此而已。
顾听晚长久地沉默着。化妆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她看着水陌辰,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温和与真诚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速写和那个露出一角的玉佩。
心底那道名为“疏离”的墙,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