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愈发急促的鞭打声，将厉明枝从回忆里拔了出来。
她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双眸紧紧盯着那个即使是跪着，也不曾屈服的小小少年。
“我没有偷东西。”
商烬直视着面前的人，一双墨黑的眼睛淡漠又平静。
“死鸭子嘴硬，”锦衣少年再度扬起鞭子，嘴角掀起恶劣的笑，“好啊，那我就打到你承认为止！”
话音未落，鞭子再一次落在商烬的背上，瞧这架势，是不把对方打到皮开肉绽誓不罢休啊。
可她该现身阻止么？
厉明枝内心挣扎，步子却往外迈了迈，单手撑着落雪的树干，身子往前微微一倾。
“小主人，商烬就要被打死了。”
琉璃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耳边，厉明枝吓了一跳。
“琉璃你下次出声前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吓死我了。”她小声埋怨道。
琉璃簪里清朗的少年音停顿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厉明枝说道：“今日大雪纷飞，若是再被这样抽打下去，商烬真的会死在这场大雪里。”
盯着雪地上孱弱苍白的少年，厉明枝睫毛轻颤，在眼眸下方留下一片阴影，将那里面的情绪遮掩起来。
“小主人？”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不急，再等等看。”
琉璃簪上流光闪了闪：“可是…要起风了啊，我与你说过的小主人，若是商烬在这里死了，天道立马就会崩毁，还未真正涅盘成神的你会顷刻间魂飞魄散的。”
厉明枝将琉璃簪从发间抽出，握在掌心安抚般的点了点，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
琉璃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有把握就好，小主人这次溯回时空消耗了太多的天道灵力，今夜子时我会陷入沉睡，我就在你的识海里，若是你有危险我会感应到的。”
“好，辛苦你了琉璃。”
“你一个人在这里定要万事小心，一定要记得将我带在身边，片刻都不能离身记住了吗？”琉璃不放心地又说道。
“嗯，我记住了。”厉明枝摸了摸琉璃玉簪，声音软糯糯的。
见她答应了，琉璃玉簪上流光逐渐黯淡，流光散去的那一刻，整座御园陷入沉寂，除了远处的咒骂。
“贱婢生出来的东西，难怪手脚不干净。”
“我没有偷。”商烬重复道。
“呵…我说你偷了，你就是偷了！”
少年用鞭子抬起商烬的下巴，他看着这张漂亮的不似真人的脸，讥笑道：“早就听人说你这张脸肖似你母，想来当年的宜妃容色更盛吧，呵商烬啊，这张脸配上你这男儿身还真是可惜啊。”
鞭子从商烬的下巴处离开，转瞬又落在他的肩膀上，鞭子抽走的时候，他的肩膀上绽开一朵血花。
“你跟宜妃还真像，你娘偷人，你偷东西…哈哈哈哈……”
随着不断的讽刺咒骂，鞭子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厉明枝皱着眉，凝神盯着那个挥着鞭子张牙舞爪的少年，樱唇扯开一抹冷笑。
果然，哪里都有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哪怕这人还是原书中的狗逼男主。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坏种可能是天生的。”
厉明枝现在十分认同这句话。
他似乎是打累了，握着鞭子的手臂垂下来，然后厉明枝就看见他抬脚踹向商烬受了伤的肩膀。
听到商烬疼得闷哼，少年得意洋洋道：“小杂种你给我记着，你这辈子都只能被我踩在脚下，听懂了么？”
“ ……”
瘫倒在雪地上的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冷。
“呵。”
没有得到臆想中的回应，又被商烬冷漠的眼神刺激到了，少年神色一凛，手上的鞭子再次高高扬起，就在鞭子即将落下的时候，一旁的宦官赶紧跑过来伸手拦住。
“哎哟哎哟，二殿下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宦官小心翼翼地拦着那条鞭子，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趴在雪中的少年，那一道道血淋淋的鞭痕简直触目惊心。
宦官的眼神不禁跟着颤了颤。
“滚开！谁给你的胆子敢拦吾的鞭子？”
他用力甩开宦官的手，举着鞭子怼上宦官的脸，质问道：“怎么，难道你也想尝尝这鞭子的滋味？”
宦官一惊， 惊惶地跪下挪蹭到少年的脚边，脸上早就换上了谄媚讨好的表情：“殿下恕罪，奴婢方才是想说这天儿眼瞅着就要起风了，可这大雪未绝，二殿下您金尊玉贵的，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值当了不是？再说皇后娘娘娘还在长华殿等着您回去呢。”
“哦~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被称作二殿下的少年冷冷一笑，盯着宦官的脸：“可吾今日被这小杂种弄得心情不好，你说该怎么办才能令吾心情愉悦呢？”
宦官连忙应道：“若殿下觉得不解气，那不如让三皇子继续在这儿跪着，这风雪交加的，御园的雪已经积很深了，别说三皇子现在身上有伤，就是全须全尾的一个人在这跪上一个时辰也受不了啊。”
说完，宦官抬眼偷瞄着二殿下的脸色，见对方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后，心下稍安。
宦官的提议，让少年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他将视线重新放在商烬的身上，对着宦官笑道：“你这个主意，甚好。”
“殿下谬赞了。”
他转过头，冷哼一声，三两步走到浑身狼狈的少年跟前，微微倾身盯着他倔强的眉眼，讽刺笑道：“三弟你就在这里跪着，一直跪到我开心了为止，若是让我知道你擅自离开，就打断你的腿！”
听到这一番话，商烬也毫无反应，他的眉眼冷漠至极，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没听到想要的求饶声，少年觉得甚至无趣，啐了一口，转身踢了踢还跪着的宦官，甩着手上的鞭子转身扬长而去。
等那两人离开了好一会儿，厉明枝才缓缓地从梅树后面钻出来，抬手拍了拍毛领子上落得雪花，盯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她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
三日前，前往宫中的车舆上。
琉璃：“原书男主名唤商宴，胤朝二皇子，其母贵为当朝皇后。这些你都知道的吧，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咱们溯回时间造成的影响，这个时空里的商宴与原书里的那个完全不同。”
“不同？”
“嗯，原书中的商宴身上带着天道气运，可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那股特殊的属于天道的守护气息了。”
厉明枝两颊鼓鼓地吃着糕点，好奇问道：“琉璃你怎么能感应到那什么什么的气息呢？”
琉璃干咳了一下，声音都跟着神秘威严了几分：“毕竟我也是带着天道灵力的神器，自然能感应得到。”
厉明枝若有所思：“那按你这么说，商宴也就是原书里的这个狗逼…咳咳，这个男主，现在已经不受天道守护了是不是？”
“没错。”
————
耳边传来轻微的痛哼声，厉明枝收回目光和思绪，视线落在那个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背脊挺直的少年。
商烬，胤朝三皇子，生母为宫婢出身的宜妃。幼年时母妃早亡，所以即便是个皇子在宫中也受尽了折辱，其中尤以二皇子商宴为甚。
这短短的两句话就是原书中对反派商烬的描述。
她轻声叹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满身伤痕，脆弱怯懦的少年，竟然在日后成长为一个残忍暴戾，在原书中成功虐杀男主，最终站在权力巅峰，毁天灭地，颠覆天道的魔物呢？
“看来这个任务一点也不好做嘛。”
她刚想迈开步子走上前去，天上的雪似鹅毛般的飘起来。
伸出嫩嫩的小手，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顷刻间便被掌心的温度融化。
稚嫩又精致的小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风雪凛冽，不一会儿御园中的苍青松柏就被大雪覆盖。
商烬身上的衣衫实在是单薄，背脊上血淋淋的伤口承受不住寒气的侵袭，膝盖下面的雪越积越厚，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冻得生疼。
“咳咳咳……”
他咳嗽不止，肺里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着冰冷的寒气。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墨黑的发丝已经被雪花打湿，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一阵夹杂着大雪的寒风刮来，商烬身子微微弯曲，他用手杵着满是积雪的地面，这才堪堪稳住要歪倒的身体。
这样的寒冷，让他的五感都变得迟钝了。
因此，在厉明枝走到商烬身边的时候，他毫无察觉。
也是在这个时候，厉明枝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这张漂亮得过分得脸上，竟是一副羸弱无害却又冷漠至极得表情。
两种极端得表情，在这张脸上矛盾又和谐。
商烬似有感应般地抬起头，双眸正好对上那双璀璨却带着探究神色得眼睛。
小姑娘见他看着自己，眼睛里的光忽然亮了起来，眉眼一弯。
于是，画面就在此刻定格——
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商烬瞧见，眼前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眉目间带着明媚温暖的笑意，粉嫩的朱唇轻轻弯起，朝他柔柔一笑。
那是自他出生起，从未见到过的笑容，干净，纯粹，温暖。
他第一次觉得，这世上还会有人笑得这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