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一觉睡醒，外面已是黄昏，暮色沉沉。
她躺在床上看了会外面的晚霞醒神，伸手在床上找手机。
一条信息半个小时之前发来，备注是李贤骐：【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沈鸢不想回，但是想到杨雪华，叹了口气，还是礼貌回了：【刚睡醒。】
对面秒回：【一起吃饭？】
沈鸢想拒绝，对面很快又发来一条信息：【我中午提前离场回家，我妈给我骂个狗血淋头，非要我晚上请你吃饭，让我赔罪。】
似乎是怕沈鸢拒绝，他又补了一句：【赏脸吃个饭，我好回家跟我妈交代。】
不吃饭也没什么不好交代的，相亲而已，看不对眼的大有人在，没必要因为一顿饭就爆发家庭矛盾，这不过都是借口。
沈鸢看破没说破，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拒绝：【地址发给我，我一个小时后到。】
李贤骐像是一直盯着手机，下一秒就发来定位：【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坐地铁方便一点。】
沈鸢看了眼，觉得这么回没什么问题，刚准备点发送，收回手，又添了一句：【餐厅见】。
也不等李贤骐回复，沈鸢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沈至嵘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晚饭，杨雪华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嘴里还气呼呼的为女主角打抱不平：“这什么破男人，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又哇哇叫，神经病。”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杨雪华抬眼看过去，沈鸢抱着衣服往浴室走，她声音提高了一点：“准备出去？”
沈鸢打开浴霸预热，放热水：“有饭局。”
杨雪华站起身走过来：“小成啊？”
本来是想坦白的，但是转念一想，日后没成，解释起来很麻烦，她妈这性子可能还会一直念叨，干脆点点头。
杨雪华也没多怀疑，冲着厨房喊了声：“老公，阿念晚上不在家吃，少煮点饭。”
沈至嵘在厨房听到，忙应声：“好嘞。”
二十分钟后，沈鸢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水汽，整个人热气腾腾，看上去神清气爽。
从餐厅飘来淡淡香味，沈鸢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往那边走。
沈至嵘和杨雪华坐在餐桌上吃饭，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馋虫被勾出，沈鸢凑到杨雪华面前，张嘴：“妈，我要吃这个鸡翅。”
头发上的水顺着发丝往下落，滴到杨雪华衣袖上，她躲开，夹了一块鸡翅，伸手取出鸡骨，一把塞进沈鸢嘴里：“离我远点，水都滴我身上了。”
听到这话，沈鸢嘴里嚼着，动作更放肆，拼命往杨雪华身边蹭，说话含糊不清：“妈妈~~我亲爱的妈妈~~”
杨雪华用手推开她，虽然一副嫌弃的表情，但是笑得很开心：“这么大人了还跟我撒娇。去去去，吹你头发去。”
沈鸢笑着跑开，进浴室，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吹风机，跑向杨雪华：“妈妈，你帮我吹。”
杨雪华睨了她一眼，嘴上不情愿，动作却很诚实，伸手接过吹风机插上：“怎么把你养成小懒猪？”
面前的凳子被拉开，沈鸢坐下，笑嘻嘻地看向沈至嵘：“爸，你觉得我懒吗？”
沈至嵘看着母女俩打闹，笑意盈盈，连忙摆手：“不懒不懒，你是天底下最勤快的。”
“看到了吧！”沈鸢扭头炫耀，“我是宇宙第一大勤快。”
杨雪华被气笑，拍了沈鸢后脑勺一下：“父女俩一个德行。”
一顿饭因为沈鸢的撒娇暂时停下，杨雪华认真地帮女儿吹头发，手掌轻抚，一寸寸的撩过发丝，沈鸢舒服的想睡觉。
沈至嵘快速吃完饭，进了厨房切了些水果，放在果盘里，拿出来给沈鸢吃。
沈鸢悠哉悠哉，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心情说不上的美丽。
头发吹干，沈鸢噘起嘴，势要亲在杨雪华脸上：“谢谢妈妈，爱你哦。”
杨雪华躲开，伸手打她胳膊：“少来这套。”
沈鸢趁其不备，一口亲在杨雪华脸颊右侧，得逞后，屁颠屁颠的跑回房间换衣服。
杨雪华看着她的背影失笑，眉眼间满是温柔。
李贤骐订的西餐厅离沈鸢家不远，地铁三站。再走个几百米就到了。
沈鸢在地铁上查这个西餐厅，评分蛮高，环境好，消费不低，菜品好看好吃，是很多情侣约会的首选地。
这个评论加图片让沈鸢皱起眉头。
搞什么啊？情侣约会首选地？选这么暧昧的地方是要干嘛？
沈鸢点开图片，每桌都有玫瑰花和烛台，大厅还有专人弹钢琴，如果需要，还能请小提琴手单独演奏，妥妥的烛光晚餐的氛围。
光是图片，冲击力就这么大。到了现场，沈鸢一出电梯就看到摆在大厅中央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时，直接石化在原地。
她站在门口片刻，踌躇不展，在“进”与“不进”中纠结，身后响起一道清晰的男声：“鸢鸢。”
沈鸢转身回头，李贤骐穿着正式，一身西装看上去人模狗样，换了一个无边框眼镜，整个人精神很多，笑着朝她走来。
沈鸢嘴角抽抽，也没说今天吃饭要穿这么正式啊。
以为只是简单地吃一顿便饭，她套了一件宽松白色毛衣，紧身牛仔裤就出门了。还好出门前换了一双板鞋，不然她都没脸进去吃。在这样一群打扮精致的人当中，她像是从农村进城的土妞，格格不入。
李贤骐走到她面前，带她进餐厅：“久等了吧？”
沈鸢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大厅的服务生问了李贤骐的名字和手机号，在平板上输入查询，将两人带到窗前坐下。
窗外的景色很好，灯红酒绿的街道包裹着擦肩而过的人群，高耸的建筑亮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照亮整座城市。
有人在这相遇，有人在这别离。
沈鸢看着窗外出了神，眼前递过来一本菜单，唤回了她的思绪。
“你看看想吃什么。”
沈鸢大致翻了翻，没什么胃口，点了一份牛排和沙拉，把菜单推回去给李贤骐。
李贤骐接过，又点了一份牛排，两杯饮品，还有一份甜点。
服务生用平板操作完，微鞠躬离开。
“中午实在不好意思。”李贤骐给沈鸢倒了一杯热水，“临时有客户咨询基金的问题，脱不开身。”
沈鸢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没事，工作嘛，很正常。”
李贤骐看向窗外：“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沈鸢：“下午的机票，晚上到。”
李贤骐头没动，视线悄咪咪的看向沈鸢：“我明天正好要去北余出差，一起？”
沈鸢脸上挂着疏离的笑：“不用啦，我跟朋友一起。”
话落，服务生端着盘子上沙拉和饮品，牛排还得等。
吃了几口，有些沉闷。沈鸢放下叉子，想找个话题，但又真的不知道聊什么，作罢，接着吃面前的沙拉。
李贤骐抬头张嘴，刚想说什么，沈鸢的手机适时响了。
她抱歉地看向李贤骐，李贤骐理解地点点头。
“喂？怎么了？”
“鸢儿！快看微博热搜第一的那条新闻！”对面传来林薏衾难以抑制的激动的声音。
沈鸢挂断电话，疑惑地打开微博，热搜第一是“疑似北余市市长儿子酒吧性骚扰”。帖子的内容是别人拍了上传上去的，很多视频，有长有短，各种角度拍的都有。虽然打了码，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她、何霁野、温词月都在视频里面。何霁野一直挡在她俩前面，甚至还跟人大打出手，视频的最后，是何霁野抱着她出去。
她那晚情绪失控，喝的太多，醒来脑子里也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具体发生什么，她完全不清楚，也不想深究。
这次视频的曝出让她很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敢想，如果那晚他没出现，她跟小温两个人怎么应对？他帮了她一次，这些天，她还一直小心眼的躲着他，说不要再见面。
就算不是朋友，对待恩人，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李贤骐见沈鸢盯着手机发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是？”
沈鸢回过神来：“啊......没事儿，就......”
李贤骐等着她开口。
沈鸢心思完全不在这次约会上了：“不好意思，我们下次约吧，我有点事儿，我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下次约吧。”
李贤骐看她很是焦急，眼神飘忽不定，他的手捏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捏成拳头，叹了口气：“没事儿，你先忙你的吧。”
说完“谢谢”，沈鸢抓起包就往外奔。
一出西餐厅，电话不断。
先是孟黎和成嘉树，再是温词月，最后是总经理高衡，想让她约何霁野做一期访谈，顺势安慰了她一番。
沈鸢再是不情愿，但工作是工作，不能意气用事，还是把高衡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在小组的微信群里。
很快有人回复：【鸢姐，我们做的节目里，嘉宾本来就有何霁野啊。】
【对的对的，我记得有。】
【不过好像是最后一期吧？得等到一个半月之后。】
【那要不就换个顺序，把何霁野往前调，这几天邀请他来。】
群里人不说话，在等着沈鸢的回答。
好半天，沈鸢才缓缓打出一句话：【好，你们联系吧。】
群里人松了口气，开始忙碌起来，各司其职。
温词月私下里发来信息：【鸢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到北余。有事？】
【你工作号被打爆了，很多报社跟电视台要约你和何霁野一起做采访。】
【不去。】
【好。】
沈鸢没再回复，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看着微博上别人发的视频，何霁野一个人孤傲的站在中间，手垂在身侧握成拳，来一个打一个，浑身散发着冷厉可怖的气场。但是扭头看她时，眼神又沉静下来，似是不想吵醒她，他打的又快又狠。抱她走出酒吧门时，整个人又乖巧的不像话。两个完全不同的气场在他身上碰撞，丝毫不突兀，滋起沈鸢心底的一片火花。
春天的风慢慢吹着，吹起了沈鸢的长发，吹起了树上的树叶，吹起了春风吹又生的小草，吹起了散落一地的记忆。
这条路以前她和何霁野经常走，手牵着手，看着初春长出的野花，听着夏中的蝉鸣，感慨着秋末的落叶，在冬季的雪堆里打着雪仗。两人走过一年又一年。时过境迁，现在是她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她无心看路旁长出的野花，只是埋头走，她只想逃离，这里和他的回忆太浓了。
“噔噔噔——噔噔噔——”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沈鸢看也没看，直接接通。
“鸢姐，我们刚联系过何霁野了，他说他要你亲自邀请他，他才答应录制。”温词月怕沈鸢生气，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解释。
她似乎早就知道何霁野有这么一出，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叹了口气：“嗯，知道了。”
温词月考虑到沈鸢和何霁野之间尴尬的关系，提议：“鸢姐，要不你再多请几天假吧，这一期我来负责。”
沈鸢听着电话，左手插在口袋里，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盯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出了神，很久没说话。
“鸢姐？在听么？鸢姐？莫西莫西？”电话那头温词月的呼唤拉回了沈鸢飘散的思绪。
“哦，不用了，我来。”沈鸢挂断电话，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朝着那栋建筑物走去。
站在淮中大门口，长长的道路，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老师巡查。
门卫看见沈鸢，推开窗户，明明隔得很近，他还大声问：“你谁啊？来干嘛？”
沈鸢微微点头：“我往届毕业生，回学校看看老师。”
门卫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确认她不像是其他学校的混混，才按下铁门的按钮：“先登记一下。”
沈鸢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侧身挤进去：“谢谢。”
门卫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沈鸢……沈鸢……在哪儿听过啊，有点熟悉。”愣是记不起，抬头盯着天花板，思索片刻，眼神一亮：“哦！这不是那个挂在光荣榜上的优秀毕业生么？啧啧，这小姑娘真出息。”
沈鸢慢悠悠地走在校园的道路上，路两旁的香樟茂密高大，路旁的灯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形成一个个长长短短的影子。长廊上挂满了紫色的花，周围满是爬山虎，白色的粉笔字迹写满整个柱子。自行车一行行一列列停在车库里。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一窝蜂往小卖部冲，出来的时候拿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兴冲冲地和朋友走向书店。
曾经让人厌烦的地方装满了整个青春。
沈鸢绕着学校走了一圈，每一个地方，都有她和何霁野的回忆。
或许，是她自己太较真了，不该把自己逼的太狠。两人是分开了，但是不可否认，那些回忆鲜明且热烈，它们只是被封印在自己的心里，不愿承认，却从未消失过。
趁着下课，沈鸢找到刚才在教师简介里看到的办公室，坐在门口喝着可乐和其他老师闲聊的就是沈鸢当年的班主任王力。
王力见有人进来，本能地扭头去看，看到一个化着淡妆、长得漂亮的女生对他微笑。还在纳闷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坐在他身后女老师提醒了他：“哎，这不是你们班那个优秀毕业生么？沈什么来着？”
“沈鸢！”说到这，王力想起来，一拍脑门，笑呵呵地朝沈鸢招招手，示意她坐到旁边，“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好看了。”
沈鸢走过去，环顾了一眼办公室，感叹：“办公室都重新装修了？条件这么好。”
“是啊，你们毕业后两年换了个校长，学校就重新翻修了一下，给我们老师每人配了一台新电脑，办公室风格也换了一种。”
“挺好挺好。”沈鸢拍拍王力的肩膀，“聚会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高中的时候，王力也就研究生刚毕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大男孩儿，跟沈鸢关系很好。
王力回忆那天：“我去得早，聊了一会儿，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真是太可惜了。”沈鸢笑，“老王，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呀。当老师就吃死工资，不多，但是稳定，还有假期。”
“我不是问你这个。”沈鸢打了王力一拳，直截了当，“你人生大事怎么样了？”
“这事儿得顺其自然，哪能着急。”
“你还顺其自然？你都三十五了吧？”
“还没到四十呢，来得及。”王力挑挑眉，“男人嘛，越老越吃香。”
沈鸢撇撇嘴，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干脆六十岁直接找个老伴得了。夕阳红恋爱，也算过了一辈子。”
王力伸出食指在空中点点：“哎，这个想法不错，我可以考虑一下。”
沈鸢无奈失笑。
笑了一会，王力反过来调侃沈鸢：“你呢？准备结婚没有？”
沈鸢笑容僵在脸上，低下头看着地板，左手按在右手背上，用力地搓着：“我哪儿能结婚啊，三十之前能找到对象就不错了。”
“你跟那个男孩子掰了？”王力有点惊讶。
“嗯……几年前的事儿了。”
王力寻思着“为什么分手呀？”这话该不该问，沈鸢就先说了：“怎么说呢，可能时间谈久了，没有新鲜感了吧。加上有一些小矛盾，我们都没精力去解决，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忽略了对方……”
“你后面一句我认同，前面没有新鲜感我可不觉得。”王力打断她的话，皱眉摆摆手，“新鲜感不是跟新的人去体验旧的事物，而是跟旧的人体验新的。这个过程需要你俩一起去寻找，去发现啊。世界上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我不信你们全都尝试了一遍。”
以前从没有人跟沈鸢这么说过，她自己也不愿去探究新鲜感到底是什么。但是听到这一番话，沈鸢承认，没有经营好那一段感情，问题不是全出在何霁野身上，她自己也忽略了一些很小的细节。
其实和他走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很多事情就算时间能重来一遍，以当时的心智和阅历，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避免不了同样的结局。
人本来就是在失败中学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