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童执比往常更加沉默，以前还会对他的行为做出反应，或者惊讶，或者慌乱，亦或者生气，现在只是默默地与他保持距离，周一诚不晓得童执情绪变化的如此多样的原因，只能每天多制造一些相处的机会，想要了解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
凌晨十一点，周一诚倚在门框上，抬手敲敲门，“少爷，该走了。”
童执坐在写字桌旁，抬头看了眼时间，然后默默走进洗手间，不一会里面的水声传出，水声停止，出来的时候童执的卷毛刘海有点濡湿。
童执随便拢了一下，走到衣架边拿起外套穿上，然后朝床上抬抬手召唤露娜。
全程没说一句话。
周一诚默默看完他这一套流程，好像看了一场黑白哑剧。
从放完烟花那天起，童执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
周一诚认真地数过。
露娜趴在床上晃晃尾巴，一反常态地没有下地，童执走到跟前再次下达指令，指指地面。
露娜还是不动。
童执皱皱眉头，冷声开口：“下来。”
十二个字。周一诚倚在门口默默统计，其中跟狗说了八个，跟他说了四个，分别是闭嘴和好吵。
跟露娜说八个完全是因为狗，它看不懂手语。
童执脸一黑，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条狗链，往露娜子上套，表情有些不耐烦，但手下动作很轻柔，露娜呜呜叫两声，垂着尾巴，耳朵向后靠着，又嘤嘤叫了两声。
童执给它带好项圈，拉了一下没拉动。
周一诚数着，不出意外的话就要说第十三个字了。
“啧。”童执扔了狗绳，扔在露娜脸上。
然后脑袋一歪歪，别扭劲上来了。
周一诚略微侧着头，嗯，这个劲儿，对，就是这样。
脾气大且不讲道理，连狗都不会迁就。
一人一狗对视，但是露娜没有按照以前那样跳下来。
周一诚觉得有点不对劲，露娜是条很喜欢外出的狗，虽然调皮，不爱听指令，但是童执冷脸的时候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抚慰犬最能察觉到主人的情绪的犬种，往常这个时候，露娜早就主动咬着绳子跳下来，今天怎么会无动于衷。
周一诚抱着的手臂放下，走到床前。
露娜舔舔他的手，周一诚摸到它的鼻尖都是干燥的，不由说：“它好像不大舒服。”
童执顿了顿，连忙上前查看。
露娜见童执过来，可怜地呜呜两声，头搭在前爪上，尾巴也不摇了，闭上眼睛，一副虚弱的样子。
“我联系一下兽医吧，你有兽医的电话吗？”
正常农场应该都配备兽医，何况童执家那么大的农场。
“书架第三层，c6文件夹。”
“嗯？好。”周一诚迅速反应过来，走到嵌入式书架前，找到c6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一份农场在职人员的通讯录。
“第三页，d开头，刘尚武值班。”童执的声音再次传来。
“好。”周一诚立刻找到了，打了通电话。
说话的间隙，周一诚看见童执俯身摸着露娜，动作十分温柔，两片薄唇动了动，声音如同耳语，周一诚听不见，但是觉得那应该是对不起。
电话挂断后，童执起身面无表情走到更衣间门前，没等周一诚开口，说：“他马上就会来。”
童执说完走进去关上门与世隔绝。
周一诚惊讶，这农场少说也有几百人，童执这种跟外界没有任何交流的人，居然精准到自家员工每天谁值班，或者谁什么时候到都知道。
周一诚自己的一百来人的小公司，你要问他今天车间生产的工人都有谁，他都要打个电话问生产部部长要名单，童执怎么张口就来，好像一部精确无误的人型电脑。
不到十分钟，兽医就来了，周一诚简单说了情况，刘尚武先看了露娜，然后有点局促的打量四周，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是少爷让你打电话的吗？”
要知道以前都是文森特作为中间联系人联系农场里的人，突然接到周一诚的电话，刘尚武很慌，不但没人通知他少爷身边换联系人这个大事，而且还三更半夜突然叫他过来。
“对。”周一诚说。
“真的是给露娜看病？”刘尚武一边检查一边不断确认。
“你还想给少爷看病吗？”周一诚问。
“不....那怎么可能，我是兽医!!!”刘尚武脑袋瓜冒汗像踩了尾巴一样叫起来：“我可不能给人看，少爷的病我怎么看啊，我是兽医！！！你开什么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露娜就好。”周一诚举起双手：“小点声，别激动，少爷还在这呢。”
“奥，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提少爷，刘尚武马上蔫巴了，赶忙把随身携带的医疗箱子打开，拿出体温计，擦擦额头的汗，然后又觉得不对劲，问：“这是少爷的房间？”
“对。”
“少爷在哪？”刘尚武眼神往四周飘了飘，打开温度计准备给露娜量体温。
“那边。”周一诚按着乱动露娜，下巴朝更衣室点了点。
刘尚武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更衣室是半透明的玻璃门，里面亮着灯，一个漆黑的影子倚靠在上面，映照出人型的轮廓。
刘尚武吓一跳，正塞温度计的手一抖，露娜嗷的一声，转过头咬了他一口。
周一诚摸着露娜安抚，问：“您也紧张？”
刘尚武擦擦额头的汗说：“没，对......对不起啊。”
“您没事吧？”周一诚问：“身体不舒服？还是别的？”
“没。”刘尚武摇摇头，眼神复杂地往更衣室一眼，再次摇摇头，说：“我还是抓紧时间看病吧，别打扰到少爷。”
周一诚有点知道他表达的意思，意思是忌惮。
精神病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正常人遇见都会敬而远之。就像他一开始知道童执精神有问题，下意识的反应也是谨慎和远离。
规避潜在危险是人的本能。
远离危险也是人的本能。
“露娜的情况怎么样？”测量完体温后，周一诚问。
“看症状像急性胃肠炎，没什么大事，不过详细的得去我回去做个检查再确定。”刘尚武甩甩温度计轻声说：“我能不能带露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