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
芙蕖终于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不厌其烦的强调，情字害人，别被那些书生臆想的话本给骗了，以为爱情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是精神慰藉。
可妖若与人相恋，只能是大写的悲剧。
忘川河边的彼岸花生了花灵投生凡间，花叶都不能相守白头，更何况还是人妖恋？
绝大多数的妖，其实都是不懂人间生存规则的。
芙蕖最初想走捷径，结果差点被温之玄打得魂飞魄散。浅鲤翻山越岭藏在太学后山湖中，若非姜书渺发现了她们，大抵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白旻那样在人间游刃有余还能靠功德得到凡人的信仰之力的妖，屈指可数。
兔妖最初只求生路，夺舍也有愧疚和感激，所以略施小计，惩治了害死关素素的那个小妾。
孟思远嫌弃妻子古板无趣，见她突然巧舌如簧，端庄不失锐利，冷静而从容，美丽的容颜瞬间也变得鲜活起来，渐渐被她吸引。
兔妖成了人，于情之一字懵懂的她没能躲过男人的热情，很快爱上孟思远。
可就如姜书渺说的那样，人妖相合，妖力侵体，孟思远寿元受损。
兔妖想和他长相厮守，一次次用自己的修为为他延续寿命。
换来的，却是情郎的厌憎怨恨。
兔妖完全无法接受。
孟思远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转而对着姜书渺谄媚讨好，“大仙，求您救救小人，小人不查，一时被她蒙蔽，如今病入膏肓，还望大仙施以援手，小人定当以万金相筹。”
温之玄冷冷道：“她是皇上的外甥女，长公主的女儿，生在锦绣窝，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谁说我不缺的？”
话没说完，姜书渺立即跳出来打断，“谁会嫌钱多呀？你傻不傻？”
温之玄：“…”
张道薇等人都惊了。
芙蕖和浅鲤一脸淡定。
自家主子一贪吃，二爱财。贪吃是真的，爱财是因为接济穷苦百姓，每年的压岁钱都用于此道。
孟思远大喜，“小的这就奉上黄金万两，以谢大仙救命之恩。”
温之玄目光怪异。
以他对姜书渺的了解，这小姑娘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兔妖夺舍凡人固然有错，间接损了孟思远寿元。但孟思远此人薄情寡义，她应该极为厌恶才对，不大可能会出手相救。
孟思远自然不知道这些，他一声令下，很快下人就抬来了两大箱黄金。
金灿灿的，看得姜书渺两眼放光。
她端着姿态，轻咳一声，“这可是你自愿赠送的。”
孟思远连连点头，“大仙为我孟家除妖，救小人性命，这都是应该的。”
自愿的就好。
姜书渺一抬手，金灿灿的黄金收进乾坤袖中。
温之玄蓦然明了。
该算账了。
果然——
姜书渺拿了黄金，却并没为孟思远治病，而是说道：“你苛待发妻，以至她死后怨气不散，才会招来妖邪附身。你贪欢好色，以至被妖吸食阳气，损了寿元，这都是你应担的果。”
孟思远笑容僵在脸上，“大仙……此话何意？”
芙蕖凉凉甩下一句，“就是说你活该。”
孟思远脸色变了，却还是压抑着怒火，强笑道：“纵然小人有错，但也是这妖害人在先。再说您方才拿了酬金，怎能出尔反尔？”
姜书渺双手抱胸，理直气壮。
“我说救你了吗？”
浅鲤接话，“没有。”
张道薇凌去尘等人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是光拿钱，不办事。
怪不得要故意强调，黄金是孟思远自愿赠送。
这要是明着抢，不就成劫匪了吗？
小孩儿心眼儿倒是不少。
孟思远反应过来，惊觉自己上当，不由恼怒，“你—”
温之玄抬手在他眉心一点。
孟思远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一般，丹田处热流汇聚，有什么东西冲入喉咙，破口而出，落入温之玄掌心。
温之玄看着那发光的珠子，轻叹摇头，“千年修行凝聚的丹元，却用在了这样的人身上，值得吗？”
兔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内丹，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现在是魂体。
因为内丹给了孟思远，她的本体已然灰飞烟灭，只剩下魂体。
而没了内丹，孟思远面上病态再难掩藏。
孟思远膝盖一软，跌跪在地，满脸惶惑哀求，“大仙，小人知错了，小人一定痛改前非，求大仙救命…”
姜书渺这次没心软。
孟思远命中有此一劫，也是前世的孽债。
“你寿元不足半年，可以准备棺材了。”
孟思远听闻噩耗，大受刺激，转而看向兔妖，“素素，你救救我，一夜夫妻百日恩，只要你肯救我，我一定待你一如往昔…”
“一如往昔？”
兔妖看着方才对自己疾言厉色的男人转眼就变了副模样，忽然笑出声来，眼泪却不停的落下。
“是如对关素素那样，冷落漠视，还她凄苦死去？还是花前月下，花言巧语，骗我一番痴心？”
孟思远想解释，兔妖却已看清他真面目，彻底冷了心。
“我来人间走一遭，自以为得遇良人，甘愿舍去千年修行，陪你白首。我自知无法为你诞育子嗣，哪怕万般不愿，也只能把你推给其他女人。只要你待我真心，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她闭了闭眼，声音颤抖。
“终究是我识人不清，合该有此报应。”
芙蕖和浅鲤都有些唏嘘。
同为妖，在仙界不遗余力的追杀下，她们理解同类任何求生之举。
虽不认可兔妖沉湎人间情爱，却也同情她痴情错付。
孟思远却爆发了。
“什么识人不清？我才是识人不清，不对，是识妖不清。你占我妻子的身体，机诡巧变，万般手段迷惑我，害我重病缠身，你这妖妇…”
“我迷惑你？”
兔妖冷笑，“若非你对发妻薄情，如何看不出枕边人已非从前？我是有错，你又何尝无辜？我夺舍凡人，犯下大过，而今肉身遭毁，是我的报应。而你朝三暮四，薄情寡恩，死在女人身上，也是你的报应。”
她大笑，“报应，哈哈哈哈哈…”
孟思远差点呕出血来。
温之玄蹙了蹙眉。
如果兔妖不曾背负人命，也能继续修行，就像曾经的猫妖白珩。
做个鬼修。
毕竟她还有内丹。
可孟思远尽管自作自受，到底他落到这个下场，是兔妖造成的。
天道不会放过她。
兔妖笑够了，神情渐渐平静下来，看向姜书渺。
“我这辈子做了恶，下辈子投胎是不是依旧做不了人？”
姜书渺想了想，“不一定，你帮了关素素，说不定在判官笔下可以功过相抵。”
“是吗？”
兔妖又轻轻笑起来，“真好。”
不必再苦苦修行，不必再躲避修仙之人追杀，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一世凡人。
她闭上眼，魂体一点点消失。
孟思远终于没忍住，吐出一口血。
“大仙，救我…”
一屋子修仙者，皆冷漠相对，无人出手。
孟家也算当地大族，不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万两黄金。如今他因风流遭了祸，也是自作自受。
温之玄观他面相，最多活不过一个月。
兔妖留下的那颗妖丹……
他问姜书渺，“你之前杀的那些妖，内丹如何处置的？”
姜书渺瞥他一眼，“干嘛？你也想走捷径？”
温之玄哂笑，“千年修炼凝结出的丹元，我可承受不住。”
仙界之人还有灵泉淬体，妖丹也得慢慢炼化，否则修为不足，会爆体而亡。
温之玄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姜书渺猜他是想把这颗妖丹留给温易成，“这内丹是你从孟思远体内强行取出的，到底不算多正当，不宜用于修行。”
温之玄也猜到了，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姜书渺则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好像都不知道那兔妖叫什么。
九只附身刚死之人的妖，就这只兔妖最惨。
不止芳心错付，且修为尽失，直接打入轮回了。跟当初的白珩有得一拼。
白珩好歹勉强能算得上是求仁得仁。
回想种种，姜书渺不免再次对身边几只妖耳提面命，“人妖恋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可警醒着些，别一时头脑发昏什么都不顾了。”
芙蕖和浅鲤听得多了，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很乖顺的应了。
“是。”
也就是妖族现在四散逃亡，人妖恋这种事儿才特别多。搁从前，六界互不干涉，妖有自己的地盘，很少踏足人间。现在被神族逼得四处逃命，把人间秩序都给扰乱了。
夺舍刚死之人这种还比较好处理，夺舍活人的，就很麻烦。
有些心术不正的妖会吃人的魂魄来助增长修行，但如果要夺舍，就不能吃掉那人的魂魄，因为生魂刚离体会对自己的肉身有本能的眷念。
若妖吃了生魂，再夺舍肉身，那么会和这具躯体产生排异反应。
所以要么封印生魂，要么直接捏碎。
白旻是修正道的，哪怕明知郑翰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敢替天道做主捏碎郑翰的魂魄，而是藏在自己的洞府。
其他妖就没这么好心了。
姜书渺抓到的那五只夺舍活人的妖，都犯过杀孽，自然不在乎再背负一条人命。
最后全都被她以牙还牙，打得魂飞魄散。
幸运的是，生魂在妖体内炼化需要时间，还未曾彻底散去。姜书渺用那些妖的内丹，将被夺舍的生魂修补，重新回到肉身之中。
浅鲤感叹，“有时候想想，其实也不怪道士追杀妖。毕竟大多数的妖，确实心术不正。”
大地之上处处灵气，想要杜绝非人修炼成精是不可能的。
温之玄所在的那个时代灵气稀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温之玄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
“妖入了人间，生了凡尘之心倒也不稀奇，毕竟神仙都有七情六欲，没事不还要下凡历劫谈情说爱么？”
这话说得极尽讽刺。
神仙动情，比人妖恋还可怕。
姜书渺难得的认可他，“所以才要改天规，既要长生，就给我清心寡欲到底。既看不起凡人，又非要下凡来掺和，天天宣扬什么真爱没错，真是又当又立，脑子有包。”
温之玄想着另一个世界里拍的那些仙侠剧，倒也不都是臆想。
这样看来，神族消失了，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可姜书渺明显是护着仙界的，迟早会打开天门，得道者必然飞升。
或许，神族换一波血液，能好点。
毕竟现在修仙确实挺困难的。
能悟大道的，自然心性无双。
最后一只妖，夺舍的是一个五岁的孩童。
姜书渺给大家看了镜像。
张道薇道：“这么小的孩子，若魂魄被抽离，肉身会立即死去但我瞧着，这具肉身分明还是活体。”
凌去尘想到一种可能。
“生魂被封印在体内。”
姜书渺点头。
“确实是一体双魂。”
温之玄皱眉，“一体双魂未遭排斥，看来是只大妖，至少有几千年修行，快要成仙了。”
“是蛟。”
姜书渺已看穿那妖的本体。
众人皆是脸色大变。
蛟为大妖，有翻云覆雨之大能，最后一步便是化龙。
“蛟潜藏于海中，不在人间游走，且与龙族有亲，我仙门中人应当不会不分皂白的追杀。且修为到此境地，除非长老和几位掌门出手，否则也伤不得它，不可能存在为躲避追杀而夺舍凡人。”
芙蕖点头，“这么个小孩儿，也不可能和人谈恋爱啊。”
可能是被姜书渺耳提面命的次数多了，但凡妖和人牵扯到一起，她下意识就想到人妖恋。
白旻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浅鲤想了想，迟疑道：“会不会跟白珩一样，是为了报恩？”
蛇化蛟，蛟化龙。
能报什么恩？
总不至于跟白素贞一样……
扯远了。
温之玄道：“还是先去看看吧。”
以那只妖的修为，只有姜书渺对付得了。
生魂被封印在自己身体里，必然陷入沉睡，且和妖魂魄同体，难免不受影响。
孟思远因与妖交合，以至寿数有损。
这孩子的生魂染了妖气，很可能被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