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次年，启宸帝迎娶大启朝第一任皇后杨葳蕤。
杨皇后入宫之时，十里红妆中最招人眼球的便是那数万册的古籍孤本的陪嫁。
启宸帝帝心甚悦，昭阳殿的封赏又重了三分。
其他世家有待嫁皇妃的一见，便都暗戳戳的开始研究自家有没有什么能让启宸帝另眼相看的好东西。
皇后本就贵重稳当，但皇妃就不一样了，一起入宫的妃嫔这么多，没点让启宸帝另眼相看的地方，怕是都会沦落成后宫的一件收藏品，再珍贵也很难让帝王留心了。
与那些人不同，能再一众人中被李相显单独拎出来的杨皇后，看着富丽堂皇的昭阳殿，心里的想法却与旁人不同。
宫中还有一处宫殿，名为凤仪宫，一般来说，皇后都是住在凤仪宫中的。
但大熙朝很多人都是忘了这回事的。
因为大熙朝很多代没有出过正经皇后了。
昭阳殿也不差，历来最受宠的贵妃都是住在昭阳殿的。
但那也仅仅是贵妃，而不是皇后。
帝王可以名正言顺的三妻四妾，但真正的妻子，只有皇后。
皇帝可以不爱皇后，但如果他连皇后之位都不给你，那算什么爱？
昭阳殿不是不好，杨皇后也不是不喜欢，但她却深深的明白了，启宸帝要的，不是一个妻子。
而这个想法，在这个夜里，不仅落实了，而且延伸了。
夫妻夜话，人家都是浓情蜜意，李相显却整的像是高层开会。
虽然这高层，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李相显把后宫都交给了杨皇后，也告诉她，整个后宫，日后的妃嫔所有人都归她管。
除了雍辰宫，便是太上皇和皇太后那边有什么事，她若是处置不了，都可以告诉他。
交代完之后，李相显竟也没留下过夜，便趁夜离开了。
杨皇后还是有些难过的。
哪个少女不怀春？
启宸帝一代开国之君，年岁也算大，容颜精致俊美至极，又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杨葳蕤在确定自己要入宫之时，自然也是心动过的。
但她又在这大婚之夜明确的知道了启宸帝要的不是一个妻子，杨葳蕤一片少女心渐渐枯萎了。
可同时，独属于一个女人的事业心，在杨葳蕤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情况渐渐的长了出来。
启宸帝大婚不久，便是曦宸亲王大婚，杨皇后亲自筹备的，知道启宸帝多在乎这个同胞弟弟，杨皇后也对她成为皇后之后的第一件大事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杨葳蕤世家嫡女出身，性格又稳重，将所有事情都处理的面面俱到，皇太后偶然想要作妖，都找不到点，心里有点憋屈，正想在桃夭身上找茬。
这天皇太后一大早就把送走李相夷的桃夭叫来，说要教教她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
皇太后跃跃欲试，头天晚上她一夜没睡，找了几个老嬷嬷给她临时集训了一下恶婆婆的名言和磋磨人的手段。
一会叫桃夭给她请安敬茶，一会又叫桃夭伺候她用早膳。
桃夭也不吭声，磋磨人的老嬷嬷给她倒的滚烫的茶，她面不改色的递给皇太后，皇太后还以为老嬷嬷没胆子倒开水，没烫着桃夭，恶狠狠的瞪了眼满眼困惑的老嬷嬷，随手接了过来就喝了一口。
好悬没把嘴烫没了，一刺激，一杯滚烫的茶倒了出来，还好自己只溅了几滴水，倒是身边的老嬷嬷被烫的哭爹喊娘的。
一抬眼，桃夭自己倒站的远远的，满眼懵懂无辜的看着她。
一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出。
用早膳的时候，桃夭被叫过来的时候太早，没来得及吃，正坐下来准备吃，就被另一个老嬷嬷训诫，就是民间也没有媳妇跟婆婆坐一起吃饭的。
嗯，很难评。
桃夭眨巴眨巴一双美眸，看的老嬷嬷一瞬间心虚不已。
桃夭倒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站在皇太后身边，有宫女教导桃夭怎么服侍人。
嗯，桃夭是会服侍人的吗？
当然不会。
谁家的剑能做这种事？
平时到都是李相夷做饭，李相夷劝饭，李相夷喂饭。
桃夭随手夹了个菜放在皇太后面前的碗里，言简意赅的说道：“吃。”
皇太后有些迷惑，这么多人，教了个寂寞？
皇太后抬头看向桃夭，桃夭满眼期待的看着皇太后，似乎想的皇太后吃完再夸奖一下她。
夸奖？
这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宫女手把手教她，她却夹了一筷子就叫她吃。
老嬷嬷趁机开始大声斥责桃夭，桃夭皱着眉听着，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没阻止。
虽说她是剑，但她也做了今年的人，尊老爱幼她还是懂的，老人家说话的时候，就算说的不是很好听，她也不好阻止的。
老嬷嬷以为桃夭被镇住了，越发得意，毕竟她习惯了这么教导宫女，哪怕是前朝宫妃，她都经常去教导，每次都训得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像只小鹌鹑一样。
虽然眼前这只小鹌鹑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害怕，但不重要，把她压住了就好。
老嬷嬷的声音越发大了。
整个宫中都听得见那斥责的声音，仿佛皇太后不是桃夭的婆婆，这个老嬷嬷才是。
来到宫门外准备请安的杨皇后闻言，问了几句，也不让人通传，自己便进了宫内。
“本宫倒是不知道，这宫中如今竟是您这位嬷嬷当家做主，本宫想着，本宫这个正宫皇后都还没给嬷嬷您问安，是不是为了不让嬷嬷您废了本宫，要给您跪下请罪呀？”杨皇后的声音自然没有老嬷嬷的声音大，但那声音威严又庄重，一瞬间就压下了张牙舞爪的老嬷嬷。
老嬷嬷脸色煞白的转身看见杨皇后，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哆嗦着不敢说话。
如今大启的宫廷很是奇特。
当今皇帝，有父母建在，但启宸帝其实从未真的下旨册封太上皇和皇太后。
按理，皇帝的父母自然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启宸帝也确实没禁止宫中人这般。
太上皇好说，历代做太上皇的人，大多数本身也是做过皇帝的，就算不是本身身份比皇帝高，但也不会低在哪里便是了。
而皇太后，却需要历代皇帝册封，要么是前朝皇帝留下遗旨，要么是当朝皇帝登基之后下旨奉生母或嫡母为太后。
但本朝，也不知道启宸帝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皇太后还好，她这边完全按照前朝太后的待遇，太上皇自从跟皇太后分居，那边的待遇一直就很一般，也就是太上皇也不太清楚皇室的事情，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没几个是经年的宫中老人，所以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早就被亲儿子边缘化了。
这宫中，启宸帝自然是最大的，其次，便是杨皇后和曦宸亲王。
但杨皇后和曦宸亲王又不一样，曦宸亲王身份高，皇帝也重视，但他毕竟只是亲王，又不爱管事，都是皇帝把事情交给他了，他才主动插手的。
杨皇后却是启宸帝钦定的后宫实际管理人，也就是这些嬷嬷宫女宦官们实实在在的主子加直接领导人。
杨皇后年岁虽然不大，手段却十分老练，原本就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后来又被定为皇后，本身又十分有能力，不多久便彻底掌控了整个后宫。
虽然其中不清楚有多少是李相显的手笔，但如今后宫真正的掌权人，确实是这位被明旨册封的大启第一位皇后。
老嬷嬷又不傻，她自己说了什么，是不是犯死罪的，她比谁都清楚，只是有脑子不清醒被她洗脑的皇太后撑腰，又能打压未来的曦宸王妃，一时忘了形，如今被皇后几句话，已经吓得清醒过来了。
杨皇后沉默了半晌，整个宫中也没人敢出声。
因着这满宫的宫人都噤若寒蝉，导致皇太后也深受感染，在自己大儿媳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大气也不敢喘。
皇太后出身商贾世家，跟着李父在江湖上做个富家太太多年，面对世家大族出身的儿媳妇，本身就有些气短。
此时的李母无比后悔，原来大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她根本不能凭借婆母的身份压制儿媳，大儿子只能给她找个很厉害的内侄儿给她撑腰。
是谁来着？
哦，是桃夭的兄长，师劭。
死球了。
她刚才还想教训人家妹妹。
她和师劭、师窈的姑侄是假的，但人家兄妹是真的。
毕竟她看到过，师劭牵着桃夭的手或者背着她到处跑，她小儿子也没吃醋，人家要不是兄妹，她小儿子才没那么大方。
桃夭就没有那么多心思了，她很喜欢杨葳蕤，香香软软的漂亮姐姐谁不喜欢？
桃夭一见到杨皇后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的跑到杨皇后旁边，杨皇后左边是扶着她的大宫女，桃夭便在右边揽着杨皇后的手，甜甜的喊道：“嫂嫂早上好，嫂嫂用早膳了吗？”
杨皇后也很喜欢纯澈的桃夭，何况她和桃夭有没有利益关系，她作为皇后，和曦宸王的妻子打好关系本来就是好事，先是温柔的对桃夭安抚的笑笑，轻声说道：“窈窈别怕啊，嫂嫂在。”
杨皇后还以为桃夭害怕呢，安抚了一句，便对着众人说道：“把人送掖庭吧。”
掖庭负责所有宫人，把人送给去，自然是处罚的意思。
至于之后，杨皇后没在皇太后和桃夭面前提起。
桃夭纯澈，皇太后也是个简单的人，她就算做坏事，想做恶婆婆，都有种蠢萌蠢萌的感觉，也难怪李相显对亲妈总是留着一些情分。
至于亲爹那边，就没这好运了。
皇太后还有些心虚，被大儿媳撞见她带着坏嬷嬷欺负小儿媳，这个恶婆婆她做定了，但大儿媳看样子就不像小儿媳好解决。
她还想着解决别人，却没想到她才是要被解决的那个。
殿外传来李相显今早新颁的旨意：李家庄李庄主育龙有功，封为县爵。
连封号都没一个，更别说封地了。
而且李家庄庄主，李相显连亲爹都不想认了。
皇太后闻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向后一倒，好在杨皇后当时给皇太后请安，带着桃夭站的近。
皇太后身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桃夭一把接住了皇太后。
哦，这皇太后还要不要叫，就有些费脑筋了。
毕竟，一个县爵的妻子，属实也不算什么。
但毕竟是皇帝的生母啊。
可是皇帝亲爹都被一巴掌打为了育龙，就是抚养皇帝了，生母还算不算数也不知道呀。
皇太后——哦，不，李母忍了李父半辈子，甚至被洗脑的信了他的邪，即便入宫之后李父一连串离谱的操作，她也没在两个儿子面前说过李父半句话。
但这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自己生的儿子，即便儿子心思深到她无法理解，但她还是清楚，如果不是无法忍受的事情，大儿子不至于直接连亲生父亲的身份都不认可了。
李母抓住桃夭的手，大口喘着气，脸色铁青的对桃夭说道：“夭夭，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个欠收拾的老不死！”
李母下意识的找的还是桃夭，而不是看起来更厉害的大儿媳。
但杨皇后哪能让皇太后和表妹单独去见不知道什么情况太上皇——县爵呢？
李父住的地方已经有些偏僻了，这是他自己选的住处，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后来一连串的让李相显不能忍的事，为了防止有心人再跟他只长年纪不长心的亲爹联系，附近都空出来了。
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李相显暴怒之下，直接釜底抽薪，把亲爹的身份钉死，倒是看看谁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煽动他亲爹。
李母带着两个儿媳妇到了顺宁殿门外，却只看见有些疯癫失神的李父，和一具刚被杖毙摊在地上的尸体。
旁边围着几个瑟瑟发抖不敢出声的宫人。
李母也被刺目的血吓得不敢动弹，下意识的拉紧桃夭。
桃夭见李母实在害怕，皱皱眉，看了眼尸体，放弃过去检查的想法。
大概是跟着李相夷到处跑，经常去查什么案子啊江湖事故啊，见过的死人多了，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检查死因。
桃夭本来就不怕死人，她只是怕鬼而已。
杨皇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发问，几个宫人惶恐的互相看了看，才推推搡搡推出来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小宦官，小宦官低着头趴跪在地上颤抖的说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下旨，宫婢月婵，意图谋乱，其罪当死，令掖庭在顺宁殿前杖毙，着顺宁殿及近处七所宫殿的奴婢们观刑以儆效尤，并请太上——不是，不是，奴说错了，是请县爵必须观刑。罪婢月婵刑杖三千，受刑足一时辰，方才毙命，县爵受惊过度，才有些失仪。”
李父是个大圣父不假，但他也混迹江湖多年，不说见过什么世面，死人也不是没见过，但能被活活吓成这样，属实有些过了。
刑杖这种事，李母和桃夭不清楚，但杨皇后和这些宫人都知道，这事是完全可以控制的。
有怎么也打不死的打法，有几杖下去就打死人的打法，有痛的要命实际只是皮外伤的打法，有外表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实际内里都被打坏了的打法。
像这罪婢这般，刑杖三千，足足受刑一个时辰才毙命的打法，显然是授意之人恨毒了罪婢，才让行刑之人用这种手段活生生虐杀。
一个罪婢而已，怎么会惹得启宸帝发了这么大的火？
杨皇后有些心慌，却依然稳重的安抚宫人，将尸身拖出去处理，然后清理现场，又安排人将太——哦，县爵送回顺宁殿。
毕竟是李相显的生父，即使只被封了个县爵，也是亲生的，吓也吓过了，也不用摆人家门口了。
但杨皇后却不知道，李相显下了令，尸身挂到掖庭门头三天，令所有宫人都每日都分散去掖庭瞻仰。
以此警告宫人，莫要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必须认清楚，这个宫中，只有启宸帝，才是他们绝对的主宰。
李母跟着进了顺宁殿，等顺宁殿这边的宫人都退出去，在场的只有杨皇后和李母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李母一瞬间情绪崩溃的扑上去厮打李父，还将旁边宫人放在一边给李父的茶水泼在李父脸上。
李母哭着质问李父：“你这不省心的糟老头子！你到底干了些什么，把显儿气的都不认你这个亲爹了？！”
李母不问还好，一问出来，李父似乎是清醒了，却也十分愤怒的说道：“别提他这个不孝子！他哪里像是儿子？我是他亲爹！我叫他他也不来，还把我软禁在这里！如今我身边的人，他还直接拖出去活生生打死！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能做皇帝？我没有他这么狼心狗肺的儿子！！！”
李母愣了愣，杨皇后脸色都变了，立刻大声喝道：“县爵失智了！这是在胡说什么？皇上能成为皇上，跟县爵能有什么关系？！”
这话杨皇后说的时候义正言辞，也不过是场面话，但却活生生把李父问住了。
简直灵魂拷问。
问：李相显做皇帝，和李父有关系吗？
答：关系还是有的。
毕竟，李相显能做皇帝，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熙成帝之后，是芳玑太子之后。
这么算起来，跟李父也是有关系的。
但这关系大不大呢？
实际上来说，也不大。
毕竟，在李相显登基称帝之前，李父也没敢对外承认哪怕一句，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么说起来，李相显其实是不是真的芳玑太子之后，只要他顶着这个名头，难道还有人能认出芳玑太子的血脉不成？
纵观整个天下，能准确认定李相显李相夷身份的，只有南胤的万痋至尊——业火痋。
只有南胤血脉，一滴便能让业火痋灰飞烟灭。
而天下皆知，南胤覆灭之日，整个南胤皇室全都殉国而死，没有一个逃出来的。
所以，这天底下，只有芳玑太子和南胤公主，也就是萱妃的孩子，有南胤血脉。
因此才让人得出，拥有南胤血脉的人，只有可能是芳玑太子和萱妃的后人，所以拥有南胤血脉的人，也拥有芳玑太子的血脉。
而南胤后人也一直在找最后的南胤皇室血脉。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相显是不是芳玑太子的血脉，也不是那么重要。
毕竟，以南胤的族风来说，萱妃当年生的是不是芳玑太子的骨肉，都不一定。
南胤的女子地位是很高的，要不是受大熙的影响，女人也是有继承权的。
族长可以是女子，祭司也是女子。
南胤的女子一直挺彪悍的。
如此算起来，祭司反倒是个特例，因为在南胤，女人娶男子也很正常。
封情最厉害的不是她作为祭司还养男人玩男人，而是她杀死了控制南胤的“神”。
萱妃对芳玑太子很显然是看不上的，会不会愿不愿意给芳玑太子生孩子，经过百多年的历史变迁，都已经是个未解之谜。
而是不是南胤血脉，对封情来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封情都能“弑神”了，认不认主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封情不认主，南胤就不会认主。
所以，从头到尾，能帮单孤刀的，能跟着单孤刀搞事的，也就是封磬带着的那一帮子人。
封情认得主，从头到尾也就李氏兄弟两个人而已。
毕竟封情虽然不算什么天才人物，但她的魄力和心狠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压不住她的人，做不了她的主。
至于李相显能做皇帝的另外一大半原因，还真是他一步一步爬起来的。
就连从潜龙渊带出来的那批人，都是李相显从小带在身边培养出来的。
不然为什么，正正好好有能力有本事的人都跟着李相显，剩下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呢？
因为，李父就没有什么吸引神秘人物的魅力。
不是谁都是李相夷，身边出现的人都是特别的人，就连养只狗，都是最聪明的汪汪队，能屡立奇功。
你见过几只狗能带人去救主人的？
你见过哪只狗，在主人明明看不到危险的时候，就去找人救主，然后在关键时刻带人把主人救走，深藏功与名。
李父救了那么多人，就算真的不小心救了个大人物，人家也不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
留下来的，都是实打实没什么去处，又心甘情愿的过朴实简单的农耕生活的人。
就算李父想要养着一庄子的人，他也有心无力，毕竟是个吃绝户的人。
李家庄只算是的聚集地，李父也就是个不收房租的房东，李家庄唯一的好处是，这里的人确实都是善良质朴的人，都没有什么坏心思的普通人。
李父却也因此，从来没见过什么世间险恶。
他没有坏心思，只是耳根子比较软而已。
杨皇后几句话问出来，自己都有种想要死过去的想法。
那个罪婢月婵，不仅爬了李父的床，还挑拨李父和李相显的关系，让李父生出了他作为李相显的父亲，他也是有资格做皇帝的人。
她告诉李父，他不做皇帝，是因为他看重长子，但是他这个长子心胸狭窄，容不下生父，将来也可能容不下亲弟，也就是李相夷。
而且李相显发布的许多政令，情况并不好，李父不懂政治，他看不懂政令的优劣，只看到许多人在反对，可能反对那些政令，又能让他在宫中看到的人，又能是什么人呢？
于是，在李相显的眼皮底下，李父被挑拨，头脑一发昏，一大早被月婵怂恿写了一篇檄文，以太上皇的身份，以“朕”自居，打算来个衣带诏。
结果檄文刚写好，还没传出去，这份衣带诏便出现在了李相显案头。
才有了一大早李相显便下旨杖毙罪婢，把生父封为县爵这种离谱至极的操作。
不说杨皇后当场差点被公公吓晕，就是桃夭也怔愣了片刻。
桃夭不是后宅女子，她是被李相夷带在身边，一起行走江湖的女子，虽然不过两三年，她见过的事情，也比李母和杨皇后这样的妇人和世家千金见过的多。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句至理名言。
读书会明理，但读完了书，也比不上游走天下的人更能真实的体会更触动灵魂。
李相显并不是圣人，但他是个很合格的领导者。
因为想开拓用人的路径，让更多的人适合他用，他便广开书院，让全天下无论男女老幼都能读书识字。
科举改革，切断了世家垄断朝堂的现状，能出仕的不再止步在寒门，便是盲流，也能进书院学习，若真有天赋，一路往上读，及至科考入仕，不用依附在世家或某些势力，只做天子门生，便可无后顾之忧，一心为朝堂为天下做事。
吏治改革，每个层级每个官职都有人盯着，为官不能胡作非为，也没人能再护持他们，要做官，必须为百姓做实事，做好事。
启动全民人口普查，是为了更好的让天下所有百姓都更加安全，每个人信息都被详细登记在县衙，包括女子的女户，坏人不敢做坏事，因为逃不脱，不能落草为寇为害一方。若有人遇害或失踪，不会有人当做无事发生，因为每个人都记录在案，他们的生有迹可循，他们的死，也必须有理有据。
尤其是柔弱的女子，有了户籍，她们便不再是能被当做物品当做财物当做礼物的存在了，她们在什么地方生活，都必须有官府备案，虽然看起来很麻烦，但在这个时代，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生活，却是大部分女子一生的渴求。
有了户籍，可以进学，不仅可以入仕，还能有赖以生活的一技之长，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可以得到工作，不会在担心被什么人惦记某一日莫名被巧取豪夺，不会被随时送给某些人成为别的家如长工的妻子，或是没有人权的第不知道第几房的小妾甚至是没有身份的玩物。
这些，都是李相显以及发出去的政策，也是桃夭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政策。
桃夭也知道，李相显的想法未必是多么高尚，他只是做了一个有着超前意识的千古明君该做的事情，为的还是他的皇位他的天下。
这一系列举措，会大力打击到目前天下的实际控制人。
不是皇帝。
皇帝只不过是那群实际控制人推出来的傀儡罢了。
毕竟，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
和南胤那群贵族一样，对于李相显这种天生帝王相的人来说，都是他眼中的蛀虫。
李相显最讨厌有人控制他了。
李相显无论在什么时候，也不愿意接受如大熙世家，如南胤贵族那种存在。
为此，他宁愿破而后立。
李相显只是还有些重视血脉，有一些固执的想让自家的血脉继承皇位的想法。
若是他某一日放弃了这个想法，说不定封建制度都要被李相显打碎了，社会主义国家近在眼前，国主实行推贤举能制度，全民公票选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个想法也不难，只要他跟他的宝贝弟弟李相夷都没有一个血脉出生，或者——数代之后血脉稀薄，稀薄到那些后人根本没有多少他们的血脉之后，李相显估计也不在乎那些人了。
或许李相显可以立个遗旨，数代之后的血脉如果不堪为帝，有能之士可取而代之。
这些倒都是桃夭还暂时想不到的事情，如今李相显三十岁都还没到，他也不会想那么多。
桃夭只是由心底生出了愤怒。
桃夭站在李母身后，绝美的双眸死死木木的盯着李父，李父一瞬间汗毛直立。
众所周知，桃夭的眼睛死死盯着什么的时候，是挺可怕的，李莲花亲口认证的。
桃夭清冷的嗓音问道：“姑父，皇上做错了什么？让您觉得皇上不配为帝？”
桃夭叫李父姑父，只是最早的时候被教着这么叫，便习惯性的叫着。
李父愣了愣，随即义愤填膺的把月婵之前学给他听得那些举措说出来，连声斥责李相显倒反天罡异想天开，似乎李相显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让天下大乱，百姓屠戮一般。
桃夭让李父说完，才面无表情，清冷的问道：“那姑父是觉得能念书不是好事？还是女子就应该作为财物？作为物品？随意被当做玩物？”
李父愣了愣，意识到有些不对，却还是嘴硬道：“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说，怎么能让女子抛头露面？”
李父这句话，无论是李母，还是杨皇后，脸色都有些诡异。
杨皇后脸色诡异，是因为她早就打探清楚了，以前李父经常出门救主穷苦百姓，但李家庄上管事维持生产组织庄上的人干活的人，一直是李母。
桃夭就没那么给面子了，直接问道：“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话，姑父为什么不出去赚钱养家？为什么要姑姑管理庄子？”
虽然后来李相显长大，赚钱这种事，还有管理李家庄，也就是后来的潜龙渊便都是李相显安排的人，但，李父他不知道呀。
李父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桃夭又问道：“我跟相夷哥哥出门，算不算抛头露面？”
“嘉善城里，最好的布庄掌柜是红姨。”
“最好的酒庄掌柜是罗夫人。”
“最好的绣娘是个寡妇，养着七八个孩子，除了她自己生的，还有早逝的丈夫未成年的弟弟。”
“女人明明就可以做的比男人好，就因为是女子，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却还要低男人一头。凭什么？”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只有男人和女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可以做，女人能做的事，却不一定有多少男人可以做。”
那可不是只有生孩子这件事。
“如果男人真的有那种本事，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女人也没必要站出来，或者说，都到了那个地步，还要女人做什么？”
可即便男人占据了社会的主导地位，女人还不是要去顶上半边天，总不能顶上去的时候说是顶半边天，顶完之后又说人家越俎代庖、牝鸡司晨、不守妇道。
那还真是好棒棒呀，都是既要又要的大男人们呀。
李父闭口不言。
说完男女平权问题，桃夭又说道：“开书院叫劳民伤财吗？那为什么你要在李家庄开学堂，让李家庄所有的孩子都去念书呢？难道都是因为庄里人的要求，而答应的人是皇上吗？”
李父更不敢回答了，因为这事是真的。
他宁愿多救几个人回来，也没想过花钱建学堂请先生给所有的孩子上课。
但李相显不仅怂恿许多庄里人提出要求，还代替他接受了这项提议，李父当时非常生气，甚至认为李相显就是故意要跟他唱反调，花了那么多钱，还拨了许多人去帮忙，导致他不仅少了救人的钱，还少了能帮他救人的人。
为此，他更加逼迫李相显，甚至与李母生下李相夷，初衷就是为了让李相显认识到，他为父纲，作为儿子必须听他的。
却没想到，彻底激起了李相显的反抗意识，看着越来越出众，但是越来越难压制，甚至反过来将他压得死死的长子，李父有苦难言。
直到他眼见着读过书的李家庄的孩子们，就算是最普通的庄户，就连种地都种的比别家的好，跟着李相显的那几个，如今有出将入相的，有独当一面的，李父才明白，读没读书，差别是真的很大。
而他自己，比起当年李家庄那些人，优越的也不过是他读过书，认识字，长得不错，娶了个有钱的老婆。
可那些人，不会像他一样，一把年纪了，临老入花丛，被别人一怂恿，便生出了无知无畏的心思。
他要真有那个胆子，为什么造反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儿子呢？
这真的，是个上好的问题啊。
再看看李母看向他的眼神，杨皇后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儿媳，厌恶嫌弃恼怒的几乎毫不掩饰。
还有桃夭，不过是李母娘家的孤女，从前一直都是娇娇怯怯乖乖巧巧的模样，如今却眼神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一般，冷漠的质问他。
李父不是傻子，他只是圣父又迂腐，容易被有心人欺骗，但桃夭一声声的质问，倒不是叫醒了李父，而是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圣父，他意识到李相显的政策，是真的能帮助百姓。
而他，却成了他从前最厌恶的欺压可怜百姓，甚至要毁掉他们的美好生活和未来的恶人。
一把年纪，妻离子散，众叛亲离，还违背了内心的坚持，李父有些承受不住，又经历了大清早目睹身边人被活生生虐杀的场景，受了大刺激的李父，登时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桃夭微微皱起眉，好气好气，但人晕了，没得发泄了。
李母一瞬间是慌乱的，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她气他怨他甚至恼恨他，却没想过要他出事。
杨皇后还是靠谱的，立刻让身边的人照顾李父，又派人去叫了太医过来。
这时候，被李相显拖着一起上了朝帮他一起镇压世家百官的李相夷才终于在下朝后听闻消息赶了过来。
李相显不想来，亲爹靠不住，但也没想到蠢成那个样，磋磨掉了他仅剩的父子亲情。
搞什么衣带诏，他脑子是有多昏才会不明白作为一个父亲给儿子下这样的绊子的意义？
前朝以孝治国，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
皇帝的父亲一句儿子不孝，是真的可以废除皇帝的。
李相显不在乎这个，他上位靠他自己，他也有手段李父玩不过他，但那份衣带诏传出去，启宸帝的声誉一定会受损。
他付出了多少，才换来政策推行，世家也只敢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阻止，若是这个时候皇帝的声誉受损，再有世家从中作梗，一着不慎，许多没被开化不懂这些政策含义的百姓可能都能直接反水。
声誉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作为一个皇帝。
唐太宗能带着几个人单枪匹马在城外喝退颉利可汗，就是因为他从前那些年能征善战声名显赫。
大唐能震慑周边，万国来朝，文官都能随意出去不带一兵一卒覆灭一国，也是因为大唐声威远播。
换别的朝代行吗？
李相夷来了，却什么也做不了，杨皇后把事情处理的很干净，李相夷只能安抚李母，然后带走了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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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个其实跟主线和番外本身也没什么关系，算是个过渡章和背板章，背景上其实主线和番外是可以共用的，毕竟无论李相显是在李相夷二十岁的时候做皇帝，还是在李相夷三十多岁的时候做皇帝，十几年的时间，真的改变的也只有李相显和李相夷的遭遇，其他人大多数时候还是这样。
世家不会接受某些超前的理念，所有影响他们利益的理念都不同意。
社会主义和世家不能共存，除非世家可以轮流做。
黄巢覆灭杀尽所有世家这件事，从历史的角度来说，是对整个时间线的一种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