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寂静无言。
眼见谢玉昭握着手中那颗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珠子易如反掌地轻松撕开数道结界，少寂始终平静地跟在她的身后，未曾露出半分诧异和好奇，随她前往一个个光怪陆离的镜像世界。
如她所想，这个秘境是由无数个叠加在一起的小空间组成的，这些小空间彼此相连，只要打破间隔的壁垒就能从一个空间到达另一个。
他们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任何危险，好像这地方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位大乘修士随手造出来的玩具——这些场景各不相同，有巍峨耸立的崇山峻岭，也有漫天黄沙的无边荒漠，亦有像谢玉昭初来此地的漫天花海。
依次走过，谢玉昭有些不明白这秘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按理来说，秘境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大能洞府所化，随着高阶修士们坐化，他们生前积攒下的法器便通通成了无主之物，而残留下来的天地元气便会形成秘境，这种最为常见，是许多修士外出游历寻得机缘的第一选择。
第二种是大宗门人为造出的秘境，这种普遍并不外放，只供门内弟子进去历练。人造的秘境须得定时投放天材地宝以供秘境运转的灵力，多数时候用于对门下弟子的奖励，弟子们从秘境中取得任何东西都可以带走。
而第三种，是最为难得的秘境，法宝化灵，当无主法宝达到了能够化灵的境界时便会自发塑造出一个秘境来保护自己，这种也是最为少见的镜灵类秘境，一旦有修士入侵，拿走镜灵本体，整个秘境便会崩塌瓦解。
联想到曾经见过的时空碎片，谢玉昭心中的疑惑愈发增加。
如果这是镜灵秘境，那就说明维持此处秘境的法宝就是真正的阿宓他们所抢夺的“神尾”，可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既然这里依旧存在没有崩塌，那就说明镜灵依旧存在于秘境的某处，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而已。
而且，在她进入秘境之前感受到的那种亲切的呼唤究竟来源于何处？真·陆衷曾经说过，神尾乃是魔尊所有，她曾想过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否就是魔尊所选定的上一任继承者，但几经推敲却发现这个说法站不住脚，最大的漏洞便是这具身体确确实实修行的是灵气，又如何会与魔尊有关联？
这一切的疑惑都得她找回这具身体的真实记忆才能得到解答。
一连穿过数个结界，她顺利地和其它人纷纷相遇，这些人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脸上皆是浮现出惊讶喜悦的神色，只是目光在触及到她身后站着的少寂时，又把满满一腔的话憋了回去，谢玉昭冷静传音道：【先不急，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
六人齐聚，各个眼中都夹杂着复杂的神色，只一眼便叫谢玉昭确定他们应该全部都被卷入到了时空乱流中，窥得此处曾经发生的事情，只是现下还尚不得知他们几人见到的画面分别传达了什么信息。
血幽珠被她握在手中，红色光芒犹如丝绸，徒增些压抑的气息。
她既已得知此处秘境运转的原理，自然明白如何能够破镜而出。他们几人不过是被追杀地慌不择路才偶然踏入这片净土，她对其中的镜灵“神尾”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确定了伙伴们的安危便丝毫没有留恋地准备回到外界。
就在她催动灵力意欲再度撕开空间屏障之时，四周忽然发出一阵阵耀眼刺目的白光，周围景色如春日残雪般飞速消融，秘境中的景象缓缓褪色，像是被抽走了颜色，庞大汹涌的灵气四溢横飞，虚无缥缈。
谢玉昭下意识仰起头，敏锐地捕捉到秘境某处消退背后是他们熟悉的翠绿森林，心中泛起涟漪，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秘境破了？
可这并非她所为，且以她的力量只能撕破其中一道空间壁垒，如此万境同时消退的景象只有一个答案：有人取走了镜灵，神尾。
若是镜灵被取走了，失去灵力根基的秘境自会消散崩溃。
神尾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说明这秘境之中除了他们六人还有别人存在！
那人不知以什么方式躲过了在无数景象空间不断穿越的他们几人，并且准确地找到了镜灵所在之处，悄无声息地取走了它。
谢玉昭面色沉沉，若是真的有人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取走镜灵不被发现，那便意味着那人的修为远远高于他们，这样危险的人物隐匿于暗处，无疑是个大麻烦。
【阿宓，】她握紧了血幽珠：【你和伏流火的任务是劝说众人回到昆仑山对吧？】
【对。】阿宓应道，微有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各种思绪在她脑中飞速划过，谢玉昭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诸位，接下来我们去昆仑山。”
此刻各界人士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强大修士尚未露面，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阿宓几个人的名气实在太大，他们无论去哪可能都会被有心人士发现。昆仑已经知晓阿宓和伏流火“死而复生”的消息，多亏那些空间碎片，她大致掌握了阿宓和伏流火原身性格，终于有了跟他们正面对上的资本。
眼下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跟随剧本的提示，跟他二人回到昆仑山。
只是...她瞥向裴文竹、陆衷和少寂三人，有些迟疑。
裴文竹出身无妄山，两宗关系极差，陆衷就更别提了，出身魔域的他行走仙界得到的恶意只会多不会少，至于少寂...
他始终保持沉默，安静立于一旁，照比先前，此时的他气息锋锐，似是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感受到谢玉昭的目光，他轻压下眼眸，淡声应道：“我没问题。”
“不用考虑我，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回无妄山。”裴文竹亦是极快地回答，她在脑海中传音补充道：【我看到了些原主的记忆，回去应付他们没什么问题。】
眼见他们二人纷纷同意，陆衷也咬牙应下：“行。”
魔域是回不去了，虽然身后追过来的一群人里也有魔尊的拥簇，对他来说是友军，但他一直忘不了魔域还有个一路追杀他的疯子，且眼下魔尊失踪，原主作为魔域的下一任接班人，他脑中现有的记忆根本不够他回去主持大局，虽说仙界那帮人对他这个魔修肯定不会友善到哪里去，但跟着一起去昆仑山好歹还能跟其他人抱个团，总比一个人孤苦无依地流浪要靠谱。
谢玉昭也不废话，指尖掐诀捏出一枚纸鹤遥遥向着秘境与外界的勾连之处飞去，指引众人：“事不宜迟，此处秘境临近崩塌，剩下的事情我们在路上说。”
待六道身影依次踏出，身后摇摇欲坠的秘境轰然崩塌，化为浓郁的灵气消散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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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山与昆仑山距离甚远，其中隔了数座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大城及仙山、仙岛，众人全速前往也至少需要半个月。
除却谢玉昭，其余众人似乎都在秘境中的时空回溯看到了些有关于各自原身的记忆，此刻出了秘境各显神通。
少寂且不必说，抬手掐诀，灵力在足下虚虚凝出一道虚幻飘渺的剑形，让人惊讶的是伏流火和阿宓这两个非原装剑修也不甘示弱，抽剑离鞘，以实剑为载体，凌空御剑。
感受到谢玉昭诧异的目光，伏流火很是自恋地潇洒一笑：【不好意思，从今天开始哥就是真正的剑修了，想上我剑的人火速前来报名。】
阿宓不屑地哼一声：【你算个屁？昭昭，竹子，你俩谁上我的剑？】
谢玉昭和裴文竹对视一眼。
虽然只有三个剑修，但他们三人各自搭载一人也算资源合理分配。
谢玉昭犹豫了一下。
陆衷那家伙虽然是个自来熟，蹭谁的剑都不会有负担，可裴文竹却不同，谢玉昭总觉得她对男性似乎带了些微小的恶意和偏见，无论是乘了伏流火的剑或是少寂的剑，可能都会让她不那么愉快。
权衡再三，她走向悬浮空中的少寂，问道：“道友可愿载我一程？”
少寂脚踏灵剑，双手抱肩，垂眸轻睨着她，懒散道：“可。”
漆黑眼眸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谢玉昭却总是觉得他真的哪里不一样了。
之前他是纯粹的安静，因为不擅长与人交流所以不爱说话，而现在...在那看不出情绪的清隽五官下，似乎压抑着无穷狂躁戾气，比起不爱讲话更像是纯粹懒得说话。
虽然他没恢复全部记忆，但或多或少也像他们一样看到了些记忆碎片吧？
这性格跟之前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谢玉昭不动声色，尾巴轻晃踏上他的剑尾，和少年保持了微妙的距离。
少寂无声瞥她一眼。
那边裴文竹和陆衷也各自踏上了阿宓和伏流火的剑，六人三剑循着谢玉昭掐出的那枚纸鹤，凌空飞掠，划出三道绚烂的尾光。比起之前被追地只能靠两条腿狂奔，像个无头苍蝇的狼狈，此刻的他们才有了些穿越到修真世界的真实感。
祭山通往昆仑的道总共有三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谢玉昭选了人流量最少的那一条，这条路上只有一座凡人与修士混居的城池及一座无人雪山，其余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凡俗村落。
现下修真界已经传开了四名天之骄子一同失踪的消息了，为保万无一失，他们几人在临行前各自囤了一些能够改变容貌气息的丹药，这种丹药元婴之下的修士无法察觉，各宗门派来追寻他们的弟子修为最高不过金丹，倒也足够了。
少寂剑术极好，虽然脚下御着的并非实体，却也稳稳当当，感受不到丝毫颠簸。相较这个本土人士，阿宓和伏流火便显得生涩笨拙许多，但好在有原身打下的基础，稍微熟悉过后也能勉强追上他的速度。
少年背对着她，高束起的长发被灵力细致地覆住，未有丝毫散乱。
谢玉昭的视线落在他劲瘦的腰身，她眨眨眼睛，心中疑惑脱口而出：【你的剑呢？】
他腰间空荡，没有人手一个的乾坤袋也就算了，竟然连把剑也没有。
身为剑修却不佩剑，怎么想都有点奇怪吧？
少寂淡声答道：【断了。】
谢玉昭恍然点头。
她低头看向脚下用灵力凝出实体的灵剑，剑身轻薄，灵气雄厚充沛，通体泛着淡淡的天蓝色光晕，这是水灵根的标志。
脑海里不断传来另外四个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谢玉昭和少寂这边一问一答的气氛便显得尤为尴尬。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再说点什么缓和缓和气氛，却听他突然说道：【现下我身无分文。】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知谢姑娘之前承诺的元素石还作不作数？】
【这是自然。】谢玉昭下意识答道，反正她有的是钱。
完全没在意少寂对她的称呼从“谢道友”又变回了“谢姑娘”。
少寂嘴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说出的话却很毁气氛：【那你再给我弄把剑。】
谢玉昭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弄的一噎。
这句话无异于“替我去上班，走之前给我做顿饭，切点水果，再给我拿两万块钱”。
你怎么既要还要？！
这人之前脸皮不是挺薄的吗？去给他买点药都能愧疚自责半宿，他到底在秘境中看到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不要脸的啊？！
但毕竟彼此是同伴，悲惨可怜的小伙伴贫穷且前妻亡故，替他再娶个续弦的要求也不过分。
谢玉昭没有过多纠结，干脆应下：【行。】
这下轮到少寂沉默了。
他怀揣满腔恶意，希望看到她肉痛而犹豫拒绝的真实嘴脸，撕下她伪善的面具，却又一次失败了。
少寂不死心：【我要黑色的，还要九品的，每次都是用水元素石锻造的，还要...】他的视线掠过伏流火脚下那把气息巍峨如高山的本命剑，语气恶劣：【还要他那种，剑柄缠了龙纹碧玺，日后可以催化剑灵的。】
虽不知道九品是什么意思，但谢玉昭作为一个圈外人都能听出来他的要求算得上十分苛刻，可一想到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爹不亲娘不爱，被人残忍虐待重伤濒死，孤苦伶仃身无分文，拒绝的话就堵在嗓子眼。
他不过是想要一把剑而已...就像是高三生想要一套五三而已！如此朴实无华的愿望，怎么能够忍心拒绝？他还是个孩子，惯着点也无妨。
不过修真界不是很流行以物换物吗？钱她有的是，可身上勉强能称作宝物的东西只有血幽珠，那毕竟是原身的东西，就这么随便卖了对原主又不太公平。
她略一犹豫，谨慎问道：【你说的这些用钱能买到吗？】
少寂：......？
谢玉昭说：【如果能的话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随你提，只要钱能解决的我都满足你。】
少寂这下彻底不吭声了。
她脑子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