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什么学历？”
方白问出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初……初中吧，我记得她经常跟我说，她以前因为家里没钱，所以初中都还没读完就没上了！”
黄晨想起了自己妈妈经常在自己耳边唠叨的话。
她经常会说什么：“你们现在时代好多了，像我们以前那会儿，想读书都读不了，天天要去田里扯猪草,还要干活，还要带弟弟妹妹什么的……”
“你妈我小时候读书成绩可好了，年年都拿三好学生，但是作为家里的老大，就注定你妈妈我读不了书……”
“初二读完就不读了，家里的事情太多了……”
听着黄晨的回答,方白让她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所以你想知道你妈妈不夸你的原因吗？哪怕你做的再好，她都不会夸你……”
方白微微一笑问道。
“嗯……”
哭鼻子的黄晨肯定的点了点头。
方白道：“很简单，因为她不会夸你。”
“什么嘛,这叫什么理由！”
黄晨气鼓鼓的嘟囔道，她有想过无数种理由，但是老方给出的这个答案，简直根本接受不了好吧！
还不会夸人……
说一句夸人的话，难道会死吗？
“先把眼泪擦一擦！真的是！”
方白拿着卫生纸戳了戳黄晨的额头。
“哦……”
黄晨没办法，用卫生纸擦干净自己的泪痕。
“因为她确实不会夸你！”
方白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方白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李晓芳。
李女士就是典型的过去时代的人，性格直爽、嗓门大、不温柔……总之，一切过去时代的特征都在她身上能找到。
所以方白小时候从来就没有被夸奖过。
记得小时候的时候，方白拿到了三好学生，然后拿着奖状回家，去找李女士，此时的李女士正在麻将桌上打麻将。
方白兴高采烈的拿着奖状过去，然后高高兴兴的跟李女士说：“妈，看我得了三好学生！”
李女士甚至连正眼都没看方白,只是微微颔首低眼看了一眼方白，然后打出一张：“幺鸡……”
然后她很是应付的说道：“哦，三好学生哟，厉害了，等妈打完麻将回去让你爸给你做好吃的！”
方白当时那个失望的，一下子就对学习失去了兴趣，那种失落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是什么感觉。
他那个时候多想自己的母亲看着自己，然后认真的说一句：“厉害了，我崽真棒！”
虽然听上去这句话很幼稚，但是当时的方白真的想要的不多，一个小孩子，心思非常的单纯。
当方白放下自己的奖状，失落的走出自己家……
不过小孩子的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
当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的，隔得老远，却听到了母亲的大嗓门。
“看到没，我崽拿了三好学生！”
“老方人那么好,生个儿子也聪明！”
“那是,他妈这么聪明,他怎么会蠢！我跟你们说，上次开家长会，老师还重点了表扬了我崽！”
……
听着母亲的炫耀声，还有旁人羡慕的声音，方白那个时候心里还是挺美滋滋的，只不过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李女士就是不愿意当面夸一句自己呢？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等方白长大之后。
才明白，并不是李女士不会夸，而是她不会去夸方白。
过去时代的人都是这种的理念，已经印在骨子里了。
她可以在外面各种炫耀，但是在方白面前，她要维持自己的威严，她觉得自己是家长，就必须给孩子一种严肃的感觉……
方白看着面前的黄晨，笑道：“听不懂老师的话？”
黄晨赶紧点点头：“嗯嗯！”
“其实很简单，因为她的学历已经限制了她的言语！”
方白说出的这句话，还是让黄晨有些莫名其妙。
随后他接着解释道：“她并不是不会夸人，她遇见她那些朋友，一样会说别人今天穿的好看，打扮的不错……”
“她可以去夸所有人，但是唯独不会去夸你。”
“为什么？！”
黄晨有些不满的追问道。
“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夸你。”
方白回答道。
“呃……”
听着这个回答，黄晨愣住了。
“作为上个世纪的人，他们无疑是最辛苦的一辈人，从小就要帮着家里人做事，干活，哪怕他们做的再好，他们的父母，也就是我们的祖辈也不会夸他们，甚至会换来一句，这都是你应该做的……”
“而到我们这一代的时候，他们发现，家里的所有的一切已经不需要我们去做了，因为他们已经做完了，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既然我们的任务是好好读书，那么成绩好在他们看来，本就应该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方白解释道。
“哪里正常了，一点都不正常好吧……”
黄晨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哪怕她考上希高，哪怕她拿到了最好的成绩，哪怕她在她家的那条街，成绩是最好的一个……
换来的却永远都是冷言冷语。
方白没好气伸手敲了一下黄晨：“听老师说完！”
“好嘛好嘛，你说嘛！”
黄晨有些委屈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但是随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他们发现，时代不一样了，面对自己孩子的学习，只有初中文化的他们，却无能为力。”
“小时候有问过父母问题吗？”
方白突然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嗯，问过……”
黄晨肯定的回答道。
问父母问题，这种事大部分的人小时候都做过，尤其是有些题目不会做的时候，孩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去问父母……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不去问他们问题的？”
方白再次问道。
“唔……这个嘛，好像是四五年级的时候吧！”
黄晨想了想道。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给不了你学习上的帮助了！”
方白帮黄晨的父母解释了一下。
“呃……”
黄晨呆住了，她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说教师的子女更容易成才，这里是有理论依据的，因为教室有足够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孩子。
其次就是教师可以给予子女更多的关于学习上的帮助。
一般的家长自己的工作就已经烦的不行了，哪里还有时间去忙孩子的作业，而对于教师而言，解答这些问题就是自己的工作，丝毫不影响心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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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就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就是父母，最相信的人也是父母，当父母能够一直帮助自己学习的时候，孩子的进步是最快的……
其次就是大部分的教师都懂得如何去教育子女，也拥有足够的耐心。
这是很多职业都比不上的优势。
……
“所以他们只能开始逃避你的学习，因为他们也不会呀！”
方白耸了耸肩：“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唯一能给予你的帮助，就是帮你把除学习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他们也想在学习上帮助你，但奈何他们不会呀！”
听到老方的话，黄晨有些着急了：“可是……可是，他们就算不会，那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夸我一句呢！？”
她的心结就在这里，可以说，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这么多年……
黄晨的内心一直都有这个结。
“因为他们要维持作为家长的尊严。”
方白伸手拍了拍黄晨的头，然后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他们的观念跟我们可不一样，我们觉得错了就错了，错了就改正就好了，就好像我经常夸你们，为什么夸你们呢，因为你们确实做的好！”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会，因为在他们看来，一旦夸了你们，他们就失去了作为家长的威严！”
黄晨抬头看着面前老方，嘴唇嚅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次，就得回到我们之前的问题了！”
方白看着面前的秦梦，然后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
惹得秦梦翻了翻白眼。
“什么问题？”
黄晨好奇的问道。
“学历！”
方白说道，接着道：“因为他们只有初中学历，说实话，那个时候的初中，基本上就是告别了文盲，达到了识字和基本计算的程度！”
“你指望就这种文化程度的父母怎么夸你呢？”
“才高八斗胜子建，学富五车如东坡？”
“还是说，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听着老方那不屑的轻蔑之语，黄晨不由撇了撇嘴，随后她道：“也不用到这种程度吧……”
“那就是，你好棒，你真棒，你太棒了……”
方白竖起了两个大拇指，然后用极为羞耻的逗小孩子的声音对着黄晨道。
黄晨：“……”
为什么老方有时候就这么的欠扁呢？
要不是打不过你……妈妈咪的！
“你想想，你想听到父母这么对你说话吗？”
“或者说，你觉得你父母会这么对你说话吗？”
方白又抛出了两个问题。
黄晨想了想，当她的脑海里冒出自己的母亲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对她露出大白牙，然后亲切的喊着：“晨晨，你真棒，晨晨，你太棒了……”
想想那个画面，她就有些惊悚。
她赶紧摇了摇头，她还是习惯听自己老妈喊自己‘死丫头’。
“死丫头，回家吃饭了！”
“你这个死丫头……”
“死丫头，今天你生日，妈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自己拿着钱去买东西吃……”
……
所以黄晨也经常喊自己老妈喊：“老丫头……”
虽然每次喊完之后，都会被自己老妈追着撵，但是黄晨还是乐不彼此。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却要求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吗？”
方白在黄晨的眼前晃了晃问道。
黄晨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不希望我们成为他们。”
方白颇有些低沉的说出了这句话。
黄晨愣住了，连带着秦梦也愣住了。
“因为吃过没有文化的亏，作为新东国最苦的一辈，他们经历过的东西是我们不曾经历过的，也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他们也知道自己不会教育孩子，他们除了一身力气之外，其他就没有了，他们也想着帮助我们变好变优秀……”
“如果说，有一种办法能帮助我们，哪怕这个方法会让他们吃很多的苦，会让他们很累，他们都会甘之如饴。”
“但是他们没办法，他们自己都不会，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的眼光不朝前，他们的能力也不出众，甚至连生活都只能维持温饱……”
“所以他们才希望我们好好读书！”
“这样，等我们长大的时候，才不会成为他们。”
随着方白的述说，黄晨脑海中渐渐出现了那两个起早贪黑的身影，小时候记得有一次晚上水喝多了，她起床小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父母四点多钟就起床了……
路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却发现父母好像已经起来了。
“赶紧赶紧起来了，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嘘，小声点，别把丫头吵醒了！”
“搞完这一趟，最起码能多赚一百多块钱，到时候丫头想要换的新书包也有钱买了！”
“多赶几次集就行了，辛苦一点没关系！”
……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只听到父母要给自己买书包很开心，后来她确实收到了父母给自己买的新书包，但那个时候她却不懂这个书包有多么贵重。
想起那个时候，父母每天早上都要起来的很早，每天晚上都要很晚才回来……
黄晨的眼眶慢慢的又红了起来。
“方老师……”
黄晨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轻声呼喊了一声，很是委屈的望着老方：“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方白笑着摇了摇头，扯过一张卫生纸，然后把黄晨刚流出来的眼泪给擦了个干净。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好好读书的原因！”
“只有我们好好读书，等到我们成为父母的时候，我们的孩子才不会出现跟我们一样的问题！”
方白轻声安慰道。
说完这句话，方白还不怀好意的瞥了一眼秦梦。
秦梦不满的皱了皱自己的小鼻子，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凶巴巴的示威了一下。
“好！”
黄晨肯定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不想听你妈妈夸你一声？”
方白突然开口问道。
黄晨愣了一下：“可以吗？”
“当然！”
方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