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横道上血流满地，师羽踮起脚尖儿避到一旁：“不好，可别弄脏了桃儿姐新做的鞋垫儿！”
他从怀中摸出七八块牌子，边翻边念道：“汉王，汉王……”忽然眼前一亮：“在这儿！”说罢将其中一块扔到血泊里。
做完这些，他偏着头想了想，还嫌戏不够，便撕下块死人身上的衣服，蘸着鲜血在墙上写道：“瞻基小儿，敢与孤一战否？”
写罢退后几步看了看，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次日朝堂之上，群臣几乎炸开了锅，就连最激烈的反对派也没有理由阻止皇帝亲征。然而只有朱瞻基心里头清楚，这个机会是用七八条无辜的人命换来的。
作为皇帝，他应该感谢师羽。可是作为一个人，他却对师羽生出深深的厌恶，这小子实在太狠了。
“陛下！”声声呼唤惊醒他的沉思，只见杨荣带头道：“汉王觊觎神器，罪恶深重，猖狂至极。臣等恳请陛下御驾亲征以使山河再造，日月重光！”后面呼啦啦的跟着跪倒一大片臣子，齐声道：“臣附议！”
朱瞻基明知凶手另有其人，可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于是他在心中短暂哀悼了片刻，随即拔出金灿灿的宝剑道：“朕意已决，出征！”
羽檄飞驰，六军尽发，大战迫在眉睫。
可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两个人却丝毫体不知战争的紧迫，而对坐在一张桌旁饮茶。
茶铺的主人早卷铺盖跑了，水桶歪在井旁，连几包茶叶也无人收拾，就在桌案上散落着。
“你究竟想把我怎样？”其中一人问道。
他面色苍白，似乎大病未愈，正是森罗。对面只剩半张嘴的怪人自然是神射手程庸。
只见他喝下口茶，却有一半儿从嘴角漏出，而后阴森一笑并不说话。
森罗盯了他半晌，忽然说道：“你杀的那个人叫黄猛，是汉军在京城的情报头子，也是朱高煦的心腹爱将。你杀了他，汉王绝不会饶你的。”
程庸听完脸上虽毫无表情，可却把杯子月捏越紧，以致于微微抖动。
森罗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继续道：“那几人的尸体在大道上扔着，肯定会被发现。他们都是眉心中枪，汉王迟早会查到你头上。你应该毁尸灭迹的，若那么做现在便没烦恼了。”
程庸砰的一拍桌子，用漏风的语音喝道：“你当时怎么不说？”
森罗斜了他一眼，懒洋洋的道：“我为什么要说？我巴不得你死的惨一点。”
程庸眼中闪过一道凶光，闪电般抽出藏在桌子下的火枪。
森罗冷冷道：“来呀，不敢动手的不是好汉。”
程庸狠狠将枪管顶住森罗脑门儿，可就在摸出火镰的瞬间停住了。他嘿嘿的笑起来，含糊不清道：“你想死，我偏不让。”说罢把枪放到一旁，坐下继续喝茶，任由茶水淋淋漓漓流满前襟。
森罗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昂昂几声驴叫，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都几月了还这么热，喝口茶歇会儿吧。”然后走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
他身穿玄色道袍，像是个游方小道，头戴一顶竹笠，把脸藏在阴影中。
程庸猛然回过头，直勾勾的盯着来者。
可小道士对两人视若无睹，高声喊道：“店家，店家在吗？”接着走到柜台前。当看到桌上的茶叶时恍然大悟，摇头道：“原来是逃难去了……”
直到此刻他仿佛才意识到两人的存在，回过身恭恭敬敬的行个礼：“无量天尊，二位施主请了……”
蓦的，他望见程庸的面孔，不禁吓得连连后退道：“你……是人还是鬼？”
程庸不答，抄起火枪反问道：“你是谁？来做什么？”
却不料小道士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全无惧色，咧嘴笑道：“什么呀，原来你会讲人话，我还以为阁下是恶鬼呢？”说罢转身去打水，边忙活边嘀咕：“书上说那种鬼平时不开口，开口就要吃人……”
程庸不禁一愣，可随即醒悟：原来当时火器问世不久，没见过的大有人在。这少年土里土气，想必不识得厉害，否则怎能无动于衷？
程庸也不嫌他无礼，只哼了一声：“乡巴佬。”便收起火枪。
小道士自顾自的烧上水，沏了壶茶，坐在程庸背后的桌旁。
这时他忽然抬起头，冲森罗一笑。
森罗面无表情，可心中却振奋不已。因为这小道士并非旁人，正是沈鉴的得意门生墨麟。他这一笑既给森罗带来希望，也宣判了程庸的厄运。
世界上有很多动物喜欢伪装自己，譬如尺蠖、枯叶蝶，大多是为了避祸。然而其中有极少数是狡猾的捕食者，他们伪装是为了狩猎。
其中最厉害也是最危险的，当属一种特殊的人。
这种人表面与世无争，实则吃人不吐骨头，大家管他们叫笑面虎。
墨麟虽是只幼虎，牙和爪子却都已相当锋利了。
森罗相当欣慰，沈鉴和他通信时总会提到这个孩子，其间颇多溢美。今日看来后生可畏，正是乳虎初啸之时。于是他安下心，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时墨麟才看见，原来森罗双手被紧紧绑在一起。
三人各怀心，事默然不语。
半晌后，程庸忽然眼前一花。他赶忙揉了揉眼，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
程庸心中一沉，暗道不好，猛然向上站起。然而双腿然忽然发软，人一下跌倒在地上。
不过他终究不是凡人，倒下的刹那顺手将火枪抄在手中引而不发。
他对准森罗，恶狠狠道：“是你捣的鬼，对不对？”
森罗此刻也头昏脑涨，动弹不得，只能冷冷说道：“水是你自己烧的，茶是你自己煮的，与我何干？”
程庸一琢磨是这个理儿，猛然想起还有一人，于是翻身调转枪口，喝道：“别动！”
这时忽听咕咚一声，邻座的小孩儿也摔倒在地，口中哼哼唧唧道：“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
程庸道：“少装蒜，究竟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