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遇同高老师说明了来意后，对方一瞬恍然，这才明白他们刚才的反应是因为她主动提到了王灿。
高老师并未听闻王灿去世的消息，姜遇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赵叔，看来是他并未同高老师讲这件事。
“王灿这孩子……”在最初听闻王灿自杀去的消息时，高老师在原地呆愣了两秒，似乎是在消化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信息。
很快她便调整了过来，浓密的睫毛微颤，抬起时显露的一双所含泪光的眼瞳写满了悲伤，但她说出的话却令众人为之一颤。
“他，真的这么做了啊……我还以为他当初只是说说而已。”
姜遇的眉毛一下便皱了起来，为高老师递了一张纸巾：“您之前有听他说过自己有轻生倾向？”
“嗯。”高老师接过纸巾，“就是在他来送这些糖的时候，就跟我提到过，他……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感到内疚，想要赎罪……”
当年的事情？姜遇回过头与卫霆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肯定的眼神——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反观赵叔，他似乎在惊讶之后就一直处于怔愣的状态，大概是对王灿的行为感到不解，他的脸上在惊讶退却后就只剩下深深的疑惑。
良久，他才颤抖着嘴唇开口：“当年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那件事的错不在他啊。”
姜遇和卫霆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在两人沉默的空档，姜遇适时开口问道：“你们口中的‘那件事’，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
她带着无害温柔的笑容，用春雨般的嗓音让面前的语文老师放下了一定的戒备心。
虽然她看上去还是有些犹豫，不过在几秒之后还是开口了：“那是他们高二的时候……”
起了个头，高老师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了一旁的赵叔，见他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王灿当时和李连舒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之后高三那样形影不离，那个时候王灿有另外一个交好的朋友。”
新的人物出现了，是之前收集几人社会人际关系时所没有了解到的新资讯。
姜遇一边听着一边轻点脑袋，给出一定的反应，鼓励她继续讲下去。
高老师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思考之后话该怎么说。
她的余光之中，一抹洁白的窗帘在微风中微微飘起，被窗外透出的浓郁橙光染得金灿灿的。
一时之间，她的思绪似乎跟着飘起的窗帘，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喂，你们两个，跟我们一起打篮球！我们缺人！”
学校食堂的旁边就是操场和篮球场，在午餐之后，午休之前的这段时间，许多男生会选择到这边锻炼。
王灿和蒋淼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时，一个声音在他们的左侧篮球场响起，两人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见到了四个熟悉的身影。
是年纪出了名的有钱人，家里多多少少和学校高层有些关系，但也没有在学校里干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人缘似乎还不错？
见他们朝着自己招手，两人也并未躲避，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或多或少的跃跃欲试。
若是和他们搭上线，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也会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呢？就像房檐上停驻的麻雀，在飞向更高天空的时候望见更广阔的天地。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两人又很真实的清楚，对方可能只是想要临时叫人顶上而已。
但这一瞬间的想法已经足够他们点头答应对方的要求，并朝着他们走去。
王灿性格比起蒋淼稍显内敛，他在原地踌躇了半秒才跟上同伴的脚步，走向面带爽朗笑容的四人。
半个小时后，两人才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愚蠢，这四人可根本没有想让他们加入到四人篮球的队伍中，不过是缺了两个送水拿衣服捡球的人罢了。
午休铃打响后，四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宿舍走去，中途还跟路过散步的高老师打了招呼。
而王灿和蒋淼也在高老师的催促声中匆匆朝着寝室的方向跑去。
“我们刚才是被他们当成奴才使唤了？”一边跑，蒋淼的脑中一边回放着刚才的种种画面。
王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应该是吧。邀请我俩打篮球，我们却连球都没有摸到。”
“草。”蒋淼下意识就爆了粗口，脚步加快朝着四个始作俑者的方向快步走去。
王灿落后一步，他的性格本就内敛，因为家里的情况，他也怕惹麻烦，在跟着蒋淼走了几步之后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袖：“欸！你要干什么？！”
蒋淼并未因为他的拉扯停止脚步，甚至反过来拉住王灿的手腕，带着他继续前进：“就算他们家里有钱，也不能把我们当猴耍啊！”
又走了一段路，蒋淼感觉不对劲，往身后一瞧，王灿早已落后自己好几米远，他不住皱眉：“你难道想就这么算了？”
王灿嗫喏着没有回答，蒋淼已然明白他的选择。
也不等他开口了，蒋淼扭头就走：“你能忍，我可忍不了！”
“诶——”王灿还想叫住他，对方却已经小跑起来，任他呼喊也没有回头。
“王灿，午休铃都打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寝室？”
就在他原地踌躇之时，高老师的声音如救世主般响起。
他也不在意午休没有按时回寝室会写检讨之类的了，连忙向高老师讲清楚缘由。
高老师也是一脸为难，首先她并不是班主任，这样的事情应该通知班主任来解决；其次，这四个公子哥在学校里的后台一个比一个硬，她若是这样盲目地冲上前去，有可能会对自己的事业有影响。
王灿见高老师犹豫的模样，并不知其中各种弯弯绕绕，只以为是她嫌麻烦不想管。
“高老师，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跟我过去装作路过就好。”这是王灿能想出的，最容易暂时化解矛盾的手段。
看着王灿乞求般的眼神，高老师也不再推脱。
两人并不知道蒋淼追上四人之后做了什么，只是抵达寝室门口时，看见四人面色不虞。
王灿心中梗了一下，对着背对自己的蒋淼喊了一声：“蒋淼！”
高老师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午休铃已经打了哦，几位同学快点回去午休。再不回去我就要记名告诉班主任了哦。”
那四位公子哥见到高老师，面色一下好了起来，满口答应着：“知道了高老师，我们马上回去~”
一个二个嬉皮笑脸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高老师只是皱着眉头，也没多说什么。
待几人走后，王灿这才上前去拉蒋淼：“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蒋淼看着过来的高老师和王灿，低声道了谢，就转身离开了。王灿在他身后怎么叫唤，他也不答应。
自那以后，蒋淼似乎成为了那四个公子哥的重点关注对象。
学校里也掀起了一波关于蒋淼的谣言风潮，自那之后他逐渐成为了学校的边缘人物，被忽视、孤立，有时还会被小团体挤兑。
高二下学期，王灿想要护住被众人言语攻击的蒋淼，一时嘴快说出了他单亲家庭的情况。
饶是如此，当然是不至于让蒋淼崩溃的，关键在于王灿一时脑热，说出了蒋淼父亲出车祸去世，又因撞了人，之后的赔付责任全落在了蒋淼和他妈妈身上。
本意只是想博取众人同情，但很显然，这不仅没有起到效果，还把蒋淼变作了他们口中的“杀人犯的孩子”。
终于，在一个寒冬的夜晚，蒋淼跳楼了。从宿舍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在落地的震响之前，没有一个人发现天台上站了这么一个人。
“说起来，淼淼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赵叔说这话时，不经意瞥了高老师一眼。眼神很是复杂，似是带着惋惜，又有着微不可察的怜悯。
姜遇的视线在一瞬间回到高老师的脸上，观察着她面部肌肉的活动。
对方也流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只是在那之前，她的眉头微蹙了一下。虽然只是个很小的动作，但还是被姜遇捕捉到了。
这两人说话云里雾里的，就算是告知了他们当年发生的事情，却依旧没有把话交代清楚。
比如，关于蒋淼的事情。
但不管之后姜遇怎么问，赵叔和高老师对于蒋淼的事情都有些含糊，只说是接触时间并不长的学生，印象已经不深刻了。
见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姜遇便带着卫霆泽起身告辞。
高老师客套着挽留二人用晚餐，却被礼貌回绝：“没关系，我们等下还要回局里整理资料，路上随便吃点就好。”
高老师也没有执意留下他们，将二人送至玄关处。
姜遇回过头想要道别时，却注意到自己客厅一角的房门微微歇开了一个缝隙，落日仅剩的余晖投射在玻璃制的相框之上，掩盖了其下的照片模样。
“咦？那个房间是……？”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姜遇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提出问题。有时候警察的身份还是挺好用的，想要满足部分的好奇心时，完全可以将其归类为合理询问。
高老师没有回头也知道姜遇手指指向的位置有什么。
她眼睑微垂，温和的面孔笼罩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那是我女儿的房间。”
“您女儿她……”姜遇本想问对方女儿是否已经工作，但观察到她的脸色不好看，话也就只说了半截。
赵叔在一旁犹豫了一瞬，将将要开口时，被高老师打断：“我女儿常年在外地工作，近期都不在家。”
对方明显是不想多谈，姜遇也不好再继续追问，而且这确实和自己要调查的事情隔远了些，便简单告别，离开了高老师家。
赵叔并未跟着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了高老师家里准备吃了晚餐再走。
关上房门后，赵叔和高老师面对面沉默了片刻，而后赵叔走进厨房，话语间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我去备菜，等下可得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哎呀，说起来也是好久没有过来蹭饭了……”
高老师嘴角扯出一抹淡笑：“那赵叔今天可得多吃些。”
说着，她却朝着那间歇开房门的房间走去。她握住门把手，在垂眸静看了一会儿照片上的人后，才缓缓关上房门。
在门关上的一刻，一道游移的黑色阴影爬上桌面，从缝隙中渗入相框内，不过几秒，阴影消失时，相框中的照片也随之消失不见。
另一边，待姜遇、卫霆泽二人走至楼梯间拐角处时，姜遇拉着卫霆泽的胳膊停下了脚步：“等等。”
卫霆泽也不问为什么，就这样跟着姜遇在原地等待了几秒。不过十几秒，地面一片漆黑阴影移动着靠近了姜遇。
“这是相框里的照片。”巫玄将自己带出的照片递交给姜遇。
早在姜遇目光扫上相框的时候，巫玄就察觉到了姜遇对那相片的好奇。
在接收到姜遇的眼神指令后，它便从她的影子中钻出，偷摸进了那道门隙中。
接过照片，边角已经染上暗黄的底片上，一个女孩笑得很是灿烂，又黑又粗的麻花辫放在一侧肩上，在麻花辫下面，隐约能看到九中学校的标志。
高老师的女儿也是九中的学生。
姜遇心中一凛，翻开照片的背面，上面写着“赵妙妙”后面跟的时间是2206年6月1日。
姜遇一边用纸巾擦除相片上的指纹，一边低声道：“蒋淼……赵妙妙……”
在对着相片照了相后，姜遇就让巫玄将其放了回去，而她则把照片发给了魏可，让她帮忙查询赵妙妙这个人。
魏可收到消息后，没过多久就回复了：[收到，我马上查。]
不多时，她又发来一条消息：[哦对了，你新带回来那俩小孩，找我要了你的现居地址，说是要登门拜访道谢什么的，我就给他们了。]
金柳玉冯？想到他们，姜遇太阳穴隐隐跳动了两下，但很快她就打字回复道：[好，我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