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一声碰杯之后，梁静波端起冰水抿了一口，冰冰凉凉甜丝丝的，夹杂着果味葡萄糖那不怎么美好的合成香精味儿。这时他手机也传来叮咚一声，拿起来一看，是张谨给他发的信息。
捏着手机看着钉钉上收到的消息，梁静波不由得有点炸毛：
“这都凌晨一点了……”
乔恩胳膊肘往桌上一撑，脑袋凑了上来：“咋啦？”
“他让我帮忙订他明天下午回去的高铁票，明天一早让我去法院跑腿拿材料，顺道去医院看袁林，还有去中铁五局的掌子面检查机子的固件更新，然后顺道问戚部长要一身新工作服……”
乔恩噗嗤一声笑了：“跟着领导，没有不疯的。”
回想起这一路上被张谨折腾到生无可恋的地步，梁静波简直要哭了：“有他在，你别想干成任何事……我一直想去救江大夫，他在中间各种折腾，没救成；想去玉柴集团摸个底，因为这一大堆事儿也没去成；更别说抓内鬼——”
梁静波一说起内鬼，乔恩不由得心头一沉，慢慢坐回到藤椅上。
“老纪……他没有叛变……”
一听乔恩的话，梁静波顿时纳了闷：“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让咱们杀了他……”
“具体细节不能跟你透露太多，只能告诉你，他也被纪家先祖强行夺舍，但是一直依靠自己的意志，在顽强抵抗。”说到这里，乔恩端起桌上的冰水，慢慢喝了一口，“你说他没有叛变，但是五级能力者的全部资料是他泄露出去的；你说他叛变了，他又一直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纪花祥，和整个G市的能力者。”
看着水杯中的冰块，回忆起和纪宗泉打过的那几个不多的照面，梁静波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和震惊之中：
“怪不得他对所有能力者没有好脸色看，还动不动就举报……他知道G市旁边藏着一个吃人的魔窟，而且那地下魔窟的运营者，正是他的先祖……所以他必须把G市所有在册的高等级能力者全撵走，不然，这些人百分百会被那个魔窟所吞噬……”
看着不远处的广场上，那些精神头依然十足的广场舞大妈，乔恩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组织本来想等他交代完问题，就放他一马，毕竟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后来，我出发之前找程哥碰了个头，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我想象。”
见乔恩的情绪有些低落，梁静波连忙说：
“不过得亏了你解决了纪宗泉，不然整个行动不会那么顺利。”
“也得亏你们张总顶住了纪宗泉的压力，要知道老纪的行政级别，可比他这个盾构机厂长要高。”
怪不得纪宗泉可以随意进出市公安局，还给他们几个送外卖。回想起纪宗泉留给他们的那张歪歪扭扭的字条，梁静波多少有些追悔莫及的感觉。
那是一个父亲临终前的最后遗言。
“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好了。”
“唉……别说老纪了。”乔恩挥挥手，强行给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这一趟出来开会，你们张厂长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张总此次G市之行的确是赚得盆满钵满——收拾了偷厂里零部件的幕后黑手，带人挽救了玉柴发电机厂，以后从厂里拿货就是成本价；和死对头x联握手言和，达成战略合作协议，以后终于不用打价格战。
还要来了偶像王总师的亲笔签名和赠言，肯定会被认真装裱一番之后挂在厂长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
张谨赚得盆满钵满的背后，是乔恩这个下大棋的人——在G市的这一局里，套路张谨，套路唐珩辰，套路着局里每一个人。
想到这些，梁静波不由得打个哈欠，托着腮帮揶揄地问：
“G市的这盘好酒好菜，乔政委吃得还算尽兴？”
乔恩坦然地耸耸肩：“没吃饱，川岛麻美跑了。”
“你知足吧，能保全整个玉柴集团就是个奇迹！”梁静波一拍桌子，毫不客气地怼了过去，“那台盾构机被人重新设计结构重新跑了电路，是强制运行不停机模式，除非进入内部进行强行破拆，否则根本不会停下来！这还不算完，铺装的混凝土管片上面几乎全是那个川岛麻美生的怪物！更阴毒的是，一旦玉柴厂的人发现隧道被挖通，试图从前往后环破坏盾构机，一旦拆掉泥水压力仓碰到前端供电电路，那一堆怪物会自动从虫茧里钻出来，直接攻击破坏盾构机的人！”
喘息片刻，他再次狠狠地看着眼前这个搅屎棍：
“总之，有那台盾构机在，无论你在外围怎么做局怎么折腾，哪怕所有反贼都死绝了，一但通往玉柴集团的秘密隧道被挖通，怪物沿着隧道闯进去——你的各种谋篇布局，一切都白费。”
“是的，我承认，自己的认识不足。程哥说要料敌从宽，我料得还不够宽。”
说到这里，乔恩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之前看到过的南极之战的资料，参战人员几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但在装备领先的情况下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人员战损比，我没往那个方面去想——普通人面对较高等级的怪物会精神崩溃，能力者的能力会遭到抑制和削弱，这一点是我没想到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梁静波问，“那个时候不单单是我，曹师傅和郑好的力量也被削弱。”
“你们之所以会感觉到能力被强行压制，是因为归根结底，人类的超能力是一种抗体，而那个触手怪，是个大号病源——也就是说，超能力全部用来抵御病源，用来维持人的精神状态不至于失控，所以发挥不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普通人面对这个大病源直接就是精神崩溃或是失控，得亏唐珩辰意志够坚定，也是他射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发子弹。”说到这里，乔恩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还有一件事超出了我的预计——袁林那小子，居然在危难关头强行升级，搞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袁林之前曾经被那些东西骗过，外面渗透进来一个怪物，骗他说可以给他换能力。”
听着梁静波的简单描述，乔恩突然重重地一拍巴掌：“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啥？”
“那个触手怪，为了变成完全体，骗那些能力者说自己可以提升低等能力者的等级，条件就是吃其他能力者。但是它吃了能力者之后，将被献祭的人的抗体吸收一部分，以增强自己在地底的适应和生存能力，吸收不了的就直接转移到了献祭人的身上。袁林之前和外面的怪物接触过，虽然从表象上看是超能力被怪物吸收后降级，实际上，他身体内部的抗体和免疫系统，比其他人的还要强！”
梁静波也恍然大悟：“所以在那个触手怪的刺激下，他的增强版免疫系统被彻底激活了！”
乔恩打了个响指：“没错。”
如今袁林身上的事情得到了一个完整的闭环，梁静波不由得长叹一声：“其实……他这事儿……源头在我这儿……”
“为啥？”乔恩随口一问，顺手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
“之前伍明明他们几个为了利用他的超能力吃冰棍……天天让我给他讲鬼故事……”
只听得噗嗤一声，乔恩一口冰水没喝完，全喷了出来，他迅速放下杯子，一边咳嗽，一边拍着胸口大笑：
“哎呀妈呀——没想到你还能整这一出——”
“这还不是我们那儿物资匮乏闹的么……”
“恭喜老肖又多了一个管理对象。”乔恩依旧大笑着砰砰砰拍起桌子，“也恭喜你们张总收获了一个四级的大外甥。”
因为和袁林同在一个售后服务组，梁静波对这小子的脾气秉性也算是了解的：“不过你可千万别指望那小子能干些啥，跟人打架更是别想——平时爱躲懒就不说了，主观能动性几乎没有，要不是有曹师傅他们天天催着，他整个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躺平状态。”
乔恩推了推因为大笑而歪掉的墨镜：“我也没说让他上战场，这不还有你嘛！”
“你当我是生产队的驴啊！”
“我没当你是生产队的驴啊！这不给你拉来了一堆战友了么！”说罢，乔恩掰着手指头开始给他算账，“你们厂的先不算——纪花祥一个，郑好一个，唐珩辰一个，我这边是陈景天和绍薇，外加孟琼瑶。哦对了，还有你媳妇和纪花祥劝降过来的那个小丫头。”
“可是我们这些棋子还不够，还差一个——马祥瑞，他是这一局的最后一个保险。”梁静波冲乔恩伸出右手食指，“但是他毕竟曾经生长在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环境之中，爷爷还犯下过大错，所以需要你这个破壁人来亲自破除他心中的狭隘格局。”
说到马祥瑞，乔恩收起手指，抱着膀子长叹一声：
“人有三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这三见，既是人生的修行路径，也是智慧的源泉——马祥瑞他只是刚刚摸到见众生的门槛罢了。”
他冲梁静波一挑眉毛，问：
“你呢？”
“我不知道。”梁静波同样收起手指，摇摇头，“总感觉自己是在被周围的人和命运裹挟着推着走，身不由己，什么都看不到。”
“这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命运，而是这个时代造就了现如今的你。你既然有这个能力，那么即便不想上，也得上。”
“类似的话……我师父也说过。”梁静波默默地将冰冰凉的玻璃杯端在手中，“他对我说过很多，也教过很多，但是我始终记着他对我说的过一句话——超能力是一把双刃剑，必须关在法律和制度的剑鞘内，握在国家和人民的手中。”
“想必你也早就知道，这把双刃剑一旦落入利益集团手中，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说罢，乔恩同样端起玻璃杯，咬着吸管咕噜噜地吸了一大口。梁静波端着玻璃杯，手指轻轻摩擦着杯壁上湿漉漉的水珠，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广场舞大妈们——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大妈们跳够了，互相道着别，陆续散场，还有几个跳累了的直接钻进广场旁边的路边摊，喝饮料嗦粉吃夜宵。
太平无事，岁月静好。
而他们这些负重前行的人，就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些广场舞大妈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个恐怖的吃人巨怪，和这个地下国际大都会就隔着一堵墙。
“我去过俄罗斯的阿努钦，和刘部长他们一起去的，之前我们在那里的十三个同事，没有一个活下来，更别说那里的普通人，还有孩子……那个地方，就是一个人间地狱，汇集了世间的一切邪恶。”
“人类的邪恶总是和欲望挂钩，更别说诞生于欲望之上的资本主义制度，还有这个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和既得利益集团——纪家就是其中之一。”
梁静波依然看着广场舞大妈们的背影出神：“倘若这一局没有扳倒纪家，那么，G市的所有人都得死……”
“但纪家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地方上的黑手套，G市也只是他们一个养蛊的地方。”
说到这里，乔恩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冲梁静波伸出右手：
“我们下一个战场，在新上海市——欢迎你的加入，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