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茅走到一家小铺子,买了一包卤猪头肉,一包花生米,一瓶西凤酒,随即牵着白零丹的手,走到渠氏宗祠堂门口。
渠氏宗祠的门口,一对高大威猛的石狮子,几欲扑起;一对门当,龙盘虎踞。厚厚的柏木大门上,挂着一对铜环。
大门半开着,卫茅高声喊道:“渠家宗长!渠家宗长!晚辈求见!”
过了五分钟,没听到人回应,卫茅只得重喊了一次。
又过了五分钟,门口探出一颗花白的脑壳,不耐烦地问:“你谁啊?”
卫茅有意无意,将手中的卤猪头肉和西凤酒晃了晃,说:“宗长,我们两个人,系山西大学游学的学生,特来贵祠,请教一些文史知识。”
白雪丹瞟见,那个开门的人,目光扫过卫茅手上提着的礼物,喉咙动了一下,似乎吞下一口口水。
花白脑壳将嘴角一撇,示意卫茅和白雪丹进来。
进门后,便是第一厅。第一厅的天花板上,雕有一个八卦阴阳鱼。
过了第一厅,便是第一个天井。第一个天井之后,便是第二厅。第二厅的面积相当大,摆五十席、六十席,不成一点问题。
第二厅的中间,有两个白胡子老汉,静声静气,在走象棋。但观棋的人,却有六七个,免不了大声嚷嚷。
第二厅的左边,一张八仙桌上,一位白须飘飘的老者,右手几乎横握着毛笔,正在用小篆字书写明代唐寅的《临终诗》:
生在阳间有散场,
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几个走象棋、围观象棋的人,似乎对卫茅和白雪丹来访,了无兴趣。卫茅只好走到白须老翁面前,等待书写完毕,卫茅才鼓掌欢呼:“山西书法大家,唯髯翁可与宗老比肩也。”
白领老翁诧异地抬起头,问:“后生,你也懂书法?”
卫茅说:“晚辈观宗老书法,霍如日射九天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白须老翁说:“过奖,过奖。后生,你有何事?”
卫茅朝白须作了一个长揖,说:“晚辈系山西大学的学生,学的是地方人文史和宗族文化专业。你们渠氏大姓,是全国着名的名门望族,出过渠伯纠、渠孔、渠参等名相、名丞、侯王。如今日本铁蹄蹂躏中华大地,山西大学被迫停学。我和我这位学姐,特来渠氏宗祠,向各位宗长请教文史知识,好完成毕业论文。”
不晓得从哪个门洞里吹来一股冷风,险些将白须老翁的条幅吹走。白雪丹眼疾手快,忙用镇纸压住。
白须老翁说:“后生,你说。”
卫茅说:“晚辈姓祁,家住寿阳县平舒乡平舒村,与祁氏宗祠相邻。我素闻祁姓、渠姓,都出于姬姓,是否?”
“然也,然也。”白须老翁捋着长须说:“我祁县乃晋商发祥之地,得益于深厚的文化底蕴啊。”
“宗长,我闻渠姓,早于祁姓三百年,是否?”
白须老翁说:“全国大修族谱,兴于康乾盛世。越往上溯,疑点越多,一时争执不清,况无史料可证。不过,渠姓以封地为姓,确早于祁姓以封地为姓几百年。”
“宗老,我查过王姓一族,乾隆谱上所载,有五种人不得入谱,即使已入谱,合族群议之则可除谱。此五者,不孝者,背祖者,奸佞者,为盗者、为娼者。”卫茅说:“渠姓大族,是否有同样的族规?”
不知什么时候,走象棋和观象棋的一帮人,都走了。那个开门的花白老者,关上宗祠的大门,端来四杯热茶。
白须老翁说:“全国各族的族谱,都有同样的族规,内容大同小异。不过,我们渠姓的民国谱上,增加了一条,叛国者,毋庸置疑,一经查实,即刻除谱。”
“宗长,渠姓大族增订的这条族规,相当的好!无国即无家,叛国即叛祖叛族。”卫茅说:“可惜,我祁氏民国谱,并无此规定。”
花白老者说:“族叔,请您和客人过来喝茶。”
白雪丹连忙将卤猪头肉、花生米摆在小四方桌上,说:“两位宗长,我们是穷学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过来喝一杯酒。”
白须老翁说:“后生,你们祁姓的民国谱,哪一年修的?”
卫茅说:“民国五年。”
“怪了!民国五年,我已经四十五岁,曾与当时你们祁姓的主修人祁子午商议过此事。”
卫茅端起酒杯,朝两位宗长敬酒。
凡属修谱的人,大都是落魄的文人,或者是退隐的官员,都喜欢喝一杯酒。
五十三度的西凤酒入肚后,白须老翁的话,明显多了:“哎哟,你们祁姓的那个祁继忠,甘愿作日本鬼子的狗腿子,此等人不除谱,更待何时嘛!”
卫茅诧异地问:“我祁姓有个祁继忠,甘作日本人的狗腿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白须老翁说:“东观乡南圐圙村的那个祁继忠,当真是臭名昭着,你们难道不知道?”
“宗老哎,我仅仅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学生,哪能像您老人家一样,足不出户,却能坐观天下事?”卫茅说:“我记下祁继忠这个名字了。回寿阳县后,我会向祁姓宗长汇报。”
白雪丹不喝酒,卫茅和花白老者,白须老者,喝完一瓶西凤酒,吃完卤猪头肉和花生米,三个男人都有了点醉意,卫茅即起身告辞。
走上大街,白雪丹问:“卫茅弟弟,什么时候,你对姬姓、渠姓、祁姓的族史了解得如此清楚?”
“哈哈哈,亲爱的白雪丹姐姐,我卫茅现学现卖,不行吗?”卫茅说:“可怜我昨天晚上,我又花掉身上仅剩的三十块钱,与渠家宗祠守祠人,就是刚才那个花白头发的开门人,抵足长谈大半夜啊!”
“钦佩,钦佩!”白雪丹说:“我卫茅弟弟果然是天纵之才,幸亏你把天才用在正道上。”
祁县在八路军的控制之下,卫茅与白雪丹,不必提心吊胆,放放心心租一辆马车,往东观乡南圐圙村赶去。
前面是小路,马车只能走到乔家大院,卫茅与白雪丹下了车。卫茅见到五十多岁羊倌,便问:“老人家,南圐圙村怎么走?”
羊馆说:“南囫囵村,就是前面,笔直走,大约三里路。”
“老人家,我们前去南圐圙村,不是南囫囵村。”
羊倌说:“南囫囵村就是南圐圙村。你们找谁?”
卫茅说:“是这样的,南囫囵村祁家,曾经出了一对母女哑巴,讨米讨到井陉县的长生口村。那个女儿哑巴,便嫁给了当地一个姓王的单身汉子。现在呢,那个母亲哑巴,得了重病,快要死了。她临死之前,希望娘家人过去看看。”
羊倌说:“那个母亲哑巴,便是我四代内的堂妹。当年,因为丈夫死得早,生活无着落,只得外出做叫花子。另一个原因是,她们家的老房子,被人霸占了,准备推倒建大宅子。”
“谁家这么霸道呀?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呀?”
“祁继忠家里。”羊倌说:“祁继忠本身不姓祁,姓王,是从外地来的,来我们祁家做上门女婿。”
“老叔,那个祁继忠,我听别人说,名声不太好啊。”
“是呀,听说他读过很多书,会说日本话,长得一表人才,我的堂兄,才肯招他做上门女婿。”羊倌说:“我堂兄一死,祁继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给日本鬼子做了翻译官。”
“那他在不在这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