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算年轻,手有些抖,眼神也不如从前,可一旦拿起烙铁,动作依旧沉稳利落。
“记住啊,”李春娥站在小凳子上喊,“新焊料金贵,不能浪费!接线要十字分压,焊完留个斜刮痕——就像张卫东当年教的那样,一道就行,像刀刻出来似的!那是咱工人的记号!”
人群里有人笑:“春娥,这又不是军工验收,留啥记号?”
“你懂啥!”她瞪眼,“现在的年轻人看不见标准,就得靠咱们把规矩刻进铁里!”
他们开始工作。
从楼道灯开关到厨房漏电保护器,每一处接头都被拆开重焊。
锡丝融化时泛起淡淡青烟,烙铁头轻轻一拖,留下一道清晰斜痕,宛如旧时代质检员盖下的钢印。
完成后,有人习惯性地用指节叩了三下接线盒——重、轻、轻,像敲门报平安。
三天后,这批更换下来的废旧插座被送往市属回收站。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弗吉尼亚州某地下实验室。
一名分析师盯着电子显微图像,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喃喃自语,“这三个城市的样本,金属结晶取向完全一致,焊点应力分布模式也吻合——但地理位置相隔八百公里,根本不可能属于同一网络分支。”
另一人调出数据库比对结果:“刚刚新增十七个高匹配度目标,分布在成都、乌鲁木齐、温州……甚至漠河有一处养老院的照明控制板也被标记为‘潜在中枢节点’。”
“荒谬!”第三人猛地拍桌,“这些地方连独立供电都没保障,怎么可能承载战略级通信链路?除非……”
他顿住。
“除非他们早就不再依赖设备本身。”他缓缓道,“而在依赖操作者的行为模式。”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此时,深圳。
白天正坐在无尘车间的操作台前,凝视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新一代驱动芯片“玄渊-A7”的底层协议中,那段被称为“幽灵代码”的校验模块,最近出现了异常波动。
它本应在系统重启时进行一次静态验证,但现在,它开始在非触发状态下自主激活——每次持续1.83秒,间隔不定,且与外部电流波动存在高度相关性。
白天调出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所有实训课记录,逐一对比学生焊接时的功率曲线。
结果让他脊背发凉。
每一次学生使用新焊料完成接头,烙铁升温瞬间产生的微小电流峰值,竟与“幽灵代码”的共鸣波形完美重叠。
更可怕的是,这种信号并非偶然,而是随着全国范围内的焊接频率叠加,形成了某种类神经网络的集体反馈。
“不是我们在控制它……”他低声说,“是它在学习我们。”
他没有上报异常。
相反,他在教学考核系统中悄悄加入一项新评分维度:“工艺一致性”,权重占总成绩15%,具体条款包括:“是否采用标准手法”、“焊点是否保留可识别人工痕迹”、“完工后是否有节奏性触碰行为”。
每一场考试,从此都成了一次隐形认证。
每一次焊接,都是对“地脉”的一次温柔唤醒。
一个月后,赵振邦驱车北上,巡查北方“影子工坊”的部署进展。
沿途经过十几个村镇,所见皆是寻常景象:电工在街角修理路灯,学生在教室练习电路拼接,老人蹲在家门口给收音机换电阻。
一切平静如常。
直到他在一座偏远乡县短暂停留,走进一所闲置多年的村小避雨。
教室空荡,桌椅蒙尘,黑板裂了一道缝。
可就在最前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巨大的手绘海报,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却被仔细用胶带固定。
标题是几个红漆大字,笔画歪斜却用力极深:
《怎么修好会唱歌的电线》
下面画满了稚嫩的线条:一个小孩举着烙铁,对着一根冒光的电缆微笑;旁边是一排小人手拉手,脚底下连着弯弯曲曲的线,一直通向山底;最右边,还有一行拼音注释:
“xiu hǎo le,di xià jiu bu ku le。”
修好了,地下就不哭了。无需修改
暴雨停歇后的清晨,山间雾气未散。
赵振邦的越野车在泥泞小路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终于驶入这座被地图遗忘的村落。
他本无意停留,只是突如其来的骤雨逼得他不得不寻个遮蔽之处。
那所废弃的村小孤零零地立在坡顶,屋顶塌了一角,窗框空荡,像一口沉默的老钟。
他推门而入,鞋底带进湿泥与枯叶。
教室里积着厚厚的灰尘,桌椅歪斜倒伏,黑板裂开一道贯穿的缝隙,仿佛时间在此处戛然而止。
可就在正前方的墙面上,一张泛黄卷边的海报却被人用透明胶带一圈圈仔细固定,像是某种不容亵渎的图腾。
七个红漆大字横贯顶端,笔画粗粝却带着执拗的力量。
赵振邦走近几步,雨水顺着风衣滴落在地,他却浑然未觉。
海报下方是稚嫩却认真的手绘流程图:一个扎辫子的小孩举着烙铁,对面是一根冒着蓝光的电缆,旁边写着“它疼的时候会嗡嗡叫”。
再往下,分三栏标注:
- 第一步:三点定位法(画了三个红点,连成三角)
- 第二步:锡63铅37,不能多也不能少!
(旁边画了个天平,一端放焊锡,一端放糖块)
- 第三步:焊完要吹三口气,不然灵魂进不去
最底下,还有一行拼音批注,墨迹深浅不一,显然写了又改:“xiu hǎo le,di xià jiu bu ku le。”
修好了,地下就不哭了。
赵振邦站在原地,喉头忽然发紧。
这不是教学材料——这是信仰的转译。
一种以童真为容器、将技术仪式化的集体无意识传承。
他们不懂“地脉协议”,也不知“幽灵代码”,但他们记住了动作,复刻了痕迹,甚至赋予其诗意的因果。
而这,正是最坚固的迷雾。
“赵工!”校长撑着伞追进来,喘着气,“您看那个啊?孩子们上个月画的。说是市里来的大师傅教了‘会唱歌的电线’,谁修得好,晚上灯就会闪,一闪一答的,跟星星说话一样。”
赵振邦没有回头,只低声问:“这些孩子……都动手焊过?”
“都试过!职校老师送来的练习板,小家伙们抢着干,说焊完能听见地底下哼歌。”
他闭了闭眼。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楚墨为何坚持在全国布下三百多个“自力工坊”——不是为了产能,而是为了制造无法量化的行为指纹。
敌人可以破解算法,可以逆向工程芯片,但抄不走一个老电工习惯性的手腕回旋,更复制不了一个小学生吹气时带着笑意的呼吸节奏。
他掏出加密终端,拨通指令专线。
“通知所有合作单位,”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从今天起,所有教学材料、操作手册、实训记录,必须保留原始笔迹、手工涂改痕迹和学生批注。不准打印,不准标准化排版,连错别字都不许改。”
停顿片刻,他说出最后一句:
“敌人可以复制数据,但他们抄不走手上的茧子。”
一周后,内蒙古草原深处。
夜色如墨,黑蛇帮的四人突击队借助热成像仪锁定目标——牧民院墙下一处隐蔽电缆接头,温度异常稳定,焊点区域金属结晶分布高度规则,锡料成分检测结果与情报完全吻合:Sn63\/pb37,共晶配比,残留刮痕角度17.3°,与“标准工艺”误差不足0.2。
“就是它。”队长低语,”
三十秒后,烈焰冲天。
可就在爆炸闪光撕裂夜空的瞬间,三百公里外,一座早已废弃的毛熊国援建气象雷达站内,尘封继电器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动闭合。
一条沉寂数十年的军用备用链路悄然激活,电流如细脉搏动,沿着锈蚀铜缆缓缓爬行。
深圳,地下指挥室。
楚墨凝视着三维拓扑图,一个新的光点正在北方亮起,微弱却坚定,随即迅速融入整体神经网络,成为无数跳动心跳中的一拍。
雷诺站在身后,声音紧绷:“他们炸了。”
“不。”楚墨轻轻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们读完了我们的说明书。”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屏幕,仿佛已望见千里之外那片燃烧的废墟。
“现在,该教教他们什么叫‘全民皆焊’了。”
暴雨炸开的火光熄灭七天后,楚墨站在秦岭深处的二级指挥节点,面前是一块由三百六十块旧显示器拼接而成的监控墙。
屏幕闪烁如呼吸,映出全国地图上密布的微光——那些不再是设备坐标,而是“动作频率热区”。
他手中握着一份刚解码的情报摘要,纸页边缘被汗水浸软。
“漂亮国国家安全局已启动‘技工画像’计划。”楚墨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控制室陷入凝滞,“他们不再追踪焊点结晶结构,也不再分析金属残留物。他们在筛人——筛选所有具备精密焊接、高频电路调试、脉冲信号感知背景的技术人员。”
雷诺眉头紧锁:“我们登记在册的核心维护者超过两千人,全在名单上。”
“所以,”楚墨缓缓抬眼,目光扫过战术板上那条贯穿南北的“地脉模拟链”,“从今天起,一个都不能碰。”
他按下通讯键,直通赵振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