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抵住刀镡的左手拇指连带着握住刀鞘的手掌,都一同放松,随后顺着俯身的动作,再度握紧刀鞘。
在拇指给予刀镡向外的力,将鲤口脱开的同时,左臂顺势将刀鞘向侧后拉扯,而右手则握住刀柄,迅速的拔刀出鞘。
而在拔刀之前,就已经因为肌肉紧绷而蓄足力气的足趾,则在感官察觉到有敌人到来的瞬间,便近乎本能般的,支持着身体完成了屈膝矮身,从肩上手掌下脱身,并扭身蹿至那扇因为道誉一文字的缘故,而一直半开着的窗下这一系列的动作。
明明是高大的体型,但却好似猫一样的,轻巧的跃起,并如流体一般的折起了自己的身子,随后从那扇半开着的,用棍子支着的窗里跳了出去。
在经过窗框最下的刹那,以足掌从此处借力,在身形脱离窗扇的刹那,于半空中舒展身体,并在越过水池并向下坠落的同时,完成了在脚步挪动时,便开始蓄力的那一记拔刀挥斩。
非常的流畅,如行云流水一般,却并不像是理应出现在战场上的姿态,而更像是某种舞蹈,透着一种极具张力的美,令在场者很难挪开眼去。
但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过于随心所欲,且实在是……
“……完全没有考虑防御的事吗这不是!”仓促间拿起自己许久未曾出鞘使用的本体横在身前,做出警戒姿态的鹤丸国永,瞪圆了金色的双瞳,目光里尽是愕然,“我还以为是夸大……合着你们的说法其实还保守了是吧!”
一文字则宗脸色沉郁,他看起来很想继续对鬼丸国纲说些什么,但奈何鬼丸国纲已经如蒙大赦一样,飞也似地蹿出去了。
所以他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压着自己翻涌的情绪,一边伸手接住很识时务的,把自己目前寄身的残片扔进来的道誉一文字的碎片,一边拔刀出鞘,和虽然也拔刀出鞘,但多少有些没搞清楚状况的烛台切光忠几刃一起,姑且算是组成了个简陋的防御圈。
至于蹿出去的鬼丸国纲……
刀光如同流水又好似新月,在半空中划出锐利的弧线,轻盈的自半空落下,端得是无比写意流畅,只是无论那在空中浮现的线条轮廓,看上去再如何的美丽,刀刃最后的落点,却仍是肌肉虬结,皮肤青黑的人形个体的颈部。
“时间……溯行军?!不……不对……虽然……虽然看上去很像……但是本质……本质完全不同……那种气息……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文字则宗拧着眉,连带着握刀的手,都不由得攥紧了些。
一种似曾相识,但是又裹着些和自己只是隐约有些熟悉感的东西实在是不太沾边的微妙感,以及十分甚至九分令他觉得膈应的气息在内的感觉,如今正明晃晃的挂在那些突然出现在鬼丸国纲刀下,仿佛自己主动把脖子送上去让砍的,身披甲胄的人形身上。
倘若这东西没那么大的存在感就好了,可偏偏这种膈应刃的感觉的显眼程度,简直就和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突然有人开了远光灯一样,根本是想不注意到都难。
于是一文字则宗只好一边努力压着自己本能一样,想要冲出去把那玩意儿碎尸万段的冲动,一边竭力调整呼吸并动作,将原本被鬼丸国纲的反应唤醒的警惕拉到最高,以防在数量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增多的敌对个体面前,出现力有不逮的情况。
“……你居然没见过吗?!一文字则宗这一个体,履历上不是应该有一次及以上,作为庆应甲府这个特命调查的负责刃的经历的吗?”
鹤丸国永打出了问号,在戒备之余多少有些质疑,“哪怕是贴纸兑换个体,也应该是有负责过特命调查的履历才对的啊?这不是很明显的,只有在被废弃世界线中滞留的时间溯行军才会有的特征吗?”
鹤丸国永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一文字则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虽然灵力特征和气息都很像……但是即使是被滞留在废弃世界线里的时间溯行军,也不会有那种恶心的衰朽感……”
一文字则宗紧盯着在敌人出现后就如释重负一般,放飞了自我,开始在那些形貌狰狞的披甲武士间腾挪的鬼丸国纲,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困惑口吻,吐气发声。
“我见过……一定是见过才对……但究竟是……”
“和出云国的那些东西很像,但他们不完全是同一种东西,只是一样散发着因世界的朽坏,而将要腐朽的溃烂气息罢了,”大典太光世按着腰间的太刀,很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踱步,“说是在废弃世界线里滞留太久的时间溯行军倒也没差……”
“虽然他们本来所在的世界线,已经不是被废弃,而是几乎完全溶解进了虚空里就是了。”
“完全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典太光世?!那种东西怎么可能……”
鹤丸国永的表情震怖,“到了那个地步,就不能算是被废弃的世界线了!因为连从主要历史上切割下来后,作为小世界的体量也无法再维系,只能作为残骸一样的东西,漂流在虚空之中,等待着被彻底溶解的那一天到来……”
“而这种已经被虚空消化了大半的残骸里,是不可能有任何活物存在的才对!”
“我也没说他们是活着的,”大典太光世不太耐烦的回了一句,那只覆着甲胄的手,在和鬼丸国纲手中武器,有着一样刀拵的刀柄上来回的摩挲着,“他们只是从目的上来说,可以被划分为和那些时间溯行军一类而已。”
“从目的……什么意思?”烛台切光忠听得一脸茫然,表情空白好似是什么蒙古人。
作为之所以还被留了性命,不过是笠原想要拿其来挟制鹤丸国永,以及长船派的大般若长光的苦命刃,虽然在某些事情上,烛台切光忠因为没有练度,再加上大部分有关联的亲友都被笠原攥在手里,所以并没有被故意避着。
但奈何作为一振既不是从其他本丸被笠原抓来的,更不是什么来到本丸之前,就有在时之政府内任职经历的,甚至也不是什么有着出名逸闻,所以多少有点特殊能力在身上的,只是普普通通,从各种意义上都很平凡的,从锻刀炉里被锻造出来的个体——
——哪怕算上烛台切光忠所有的知识储备,他也是真的,完完全全搞不明白,那些听起来简直有十分甚至九分神头鬼脸,不像是一振刀应该能理解的言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时间溯行军的目的是修正,或者说篡改历史,把原本的事项编纂为他们想要的模样,而眼下这些,和时间溯行军至少外貌相似的东西,他们的渴求,在某种意义上,和时间溯行军是一致的。”
大典太光世看起来更焦躁了,但他所做的最大的动作,也不过是在原地按着刀柄踱步,到底也没有要离开这间狭小的厨房,去到目前正大杀特杀的鬼丸国纲身边去的趋势,“也即是,改变历史。”
有些不安的视线,于是望向了窗外,投向了正在这些虽然目的和时间溯行军一致,外形也一模一样,但是无论是破坏力还是耐杀程度,都远超时间溯行军的,身披骨刺又身缠蛇骨,颜色铁青的敌人中起落的鬼丸国纲。
那个身影最初还是清晰可见的,顶着显眼的,几近惨白的发色,在一片铁青色中腾挪,但很快,那一抹惨白,就被自铁青的人形体内喷涌出的,污浊的黑,浸染得看不明晰。
只剩下连绵的,几乎从未停顿过的,嘶哑且尖利的吼叫,以及那片铁青色中,时不时飞起的残肢断臂,能够证明冲进去的鬼丸国纲还活着,还在继续将驱使这些早该死去的亡骸行动的执念打碎。
“改变历史什么的暂且不论,眼下这个数量……已经比出云国的那些蛇人都要多了!”一文字则宗眯了眯眼,随后挥刀下劈,斩碎了一只好似突然出现一样的,衔着苦无在空中乱飞的骨蛇,“而且手感也……比那些蛇人还要麻烦一些……”
一文字则宗翻转手腕,将明明前一秒被自己斩碎,却在下一刻就又在体表覆盖着的那些质感好似沥青一样的铁青色的蠕动中,被拼凑出完整形体的骨蛇,以刀尖精准的刺进了那空洞的眼窝。
在被灌注了些灵力的太刀上,传来了好似刺穿橡胶一样的手感之后,那在沥青一样的铁青色催动下,扭动着意欲重生的骨蛇,这才彻底没了动静,一边从眼窝里溢出一汪更像是沥青的深黑液体,一边彻底粉碎消散在了空气里。
“必须要用灵力击穿核心,才会彻底的消亡……在那之前,就算是砍碎躯壳,也无济于事……”
一文字则宗抿着唇,神情看上去很有些阴郁,于是他面上的那些肉色触须,也跟着乖觉的缩回了那些开裂的缝隙里,以确保不会干扰到一文字则宗,但一文字则宗却没那个心情关注这个。
他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如果用对时间溯行军的分类来划分,理应被称为苦无的敌对个体消亡后,留下来的那一汪沥青一样的深黑液体,那只裸露在外的灰绿色蛇瞳,则在他的眼中不断的重复着瞳孔放缩的进程,看上去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
“……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是几乎……几乎完全一致……”
一文字则宗声音发涩,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恐怖了起来,随后他猛的抬头,看向了虽然仍一副焦躁模样踱步,却始终没有拔刀的大典太光世,“大典太光世!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这东西是什么!这*瀛洲粗口*的分明就是——”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大典太光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口,几乎是怒吼着,把一文字则宗的话怼了回去,“我在感知到这些东西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认出来那是什么了!”
“那你为什么——”
“因为他的刀在我这里,”大典太光世咬着牙,略微松了松自己按在刀柄上的手,于是那本该是青色的刀拵,便显出了一闪而逝,却绝无可能认错的红色,“阿槐的精神压力一直在累积,战斗反而能让他的精神更稳定一些。”
“但我不能让阿槐拿自己冒险,尤其是那些东西的臭味,跟在阿槐眼睛里盘桓的那些玩意儿简直一模一样的情况下,所以我换了阿槐的刀,他现在拿着的,是我的刀。”
大典太光世猩红的瞳子里闪烁着用偏执来形容都毫不为过,甚至完全不足以完美概括的某种情绪,“他需要释放压力,但并不代表我会让他冒险,借助刀与阿槐之间的联系,用我的灵力替阿槐隔绝影响……”
“阿槐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战斗,我才会放心。”
“……那你呢?虽然这么说有些地狱,但那东西对鬼丸来说,已经几乎是他的一部分了,虽然一直作为沉疴旧疾,顽固的植根在鬼丸的左眼和灵力中,但是他至少和那东西算是达成了共生,可你呢?大典太?”
一文字则宗的表情略松,但声音依旧有些发涩,“你的灵力虽然是有洁净和驱秽的属性,但是别忘了,你身上还有着来自鬼丸的烙印……”
“你未免也太小看阿槐,还有我了,则宗,”大典太光世略偏了偏头,猩红的瞳子朝着一文字则宗投过去一瞥,“在阿槐还不叫阿槐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他身边了,只是这种程度的污秽,还远不及阿槐被迫容纳的那些东西半分。”
那猩红眼瞳里的情绪,仍是焦躁且偏执的,但一文字则宗却诡异的,在后背生寒的同时,理解了些那情绪产生的缘由,“我换了阿槐的刀也好,用灵力去隔绝影响也罢,从来不是因为我担心那些东西,可能会伤到阿槐,而是因为担心……”
“……阿槐本来就不是容纳得很严实,不然也不至于导致眼睛一直好不了的那些内容物,在这些相似外因的诱导下,陷入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