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晏侧过身看了一眼,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姜丝擦着晨曦而过的侧脸。
其实,这些日子裴清晏总有一种直觉。
当年,他的道侣凝霄真人身陨,他曾邀一人入积石峰中小叙。
那一日受他相邀的人是谁?
元婴真君的记忆力可称过目不忘,可清晏真君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但每每看到姜砚昭时,他心中总会一闪而过一种毫无依据的直觉。
或许,
就是姜砚昭......
因为心中这一分疑惑,裴清晏曾探究过积石峰中的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他惊疑的是,姜砚昭那一日的确去了积石峰,只是中途折返,到底不曾和他见面。
可她为何会在那一日上山?
是因为和自己有何约定?
裴清晏想不明白,亦或者......是因为澄白?
但若不以晚辈的身份看待这位年轻的女修.......
此时,裴清晏心中有过一闪而过的暗色。
面前之人当真是九州世上绝无仅有的出众......
裴清晏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在那个地方,正有一只同心蛊急欲寻求双生的另一位宿主......
柳凝漱不时瞥过裴清晏的目光中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厌恶。
她总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股自己无比熟悉却又憎恶的气息。
在自己前半段道途上,这股气息如影随形,她们二人处处攀比,唯恐被对方压过一头。
这种记忆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现在,哪怕无比清晰的知晓柳凝霄已死,可自己一旦感受到她道侣上散发的气息,心中仍排斥不已。
此行赶往三绝城的路实在备显煎熬。
姜丝坐在映日梭上,她想了想,再次拿出舔狗日记,翻到背面,取出灵笔蘸以浓墨,可这个时候,哪怕心中有百语千言,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那段记忆实在太深刻,
如承负光阴之重。
不过两日,九州书阁中又有一名为《告九州同道血书》的书册分发各地,其中篇章大同小异,概是记载归墟秘境中所见之事。
归墟藏仙宫,这倒也不是秘密。
可《血书》中字字句句皆推翻先前道天阁所说九宫反逆之举,其中记载的仙宫霸世时的九州诸修也远不如道天阁所说那般仙途纵享,万宝同御。
其中几段更是触人心弦:
【万年之前,“仙宫”当道,天途壅塞,苍生如芥。】
【九州天穹“仙宫”高悬,天下灵脉九成归其所有,凡人欲引气入道,需以奇珍为供,修士欲求筑基,须以异宝相换,“仙宫”抽尽山河之运,独养一宫之奢,视众生为刍狗,视宫阁为独月。】
......
【直至九宫之主澹台泫,执起反旗,集九宫残力,汇天下不甘者之魂,于“仙主”寿宴上以血为祭,死战不屈。】
......
【九宫与万千修士燃尽魂命,镇仙魂万载,自身陨做九嶷骨山,至今山风过隙,犹闻铁骨铮鸣。】
【然仙主藏元神于裂隙,欲借后世之躯夺体重生。】
【九宫修士以未散执念,立誓以魂飞魄散、传承断绝,换此火不熄、此志不灭,若有仙主残魂再现之日,定要焚天灭地,再斩轮回!】
......
【如今雷州异动,邪法惑世,坠龙吐息,腥风骤雨欲来。】
【九州诸修,勿忘,】
【秘术易取,天光难求,】
【昔日骸骨铺路,血肉为裳,炼脊梁为刃,破万古永夜!】
【今朝青山铸骨,敢负苍黄?】
书册中共九十七篇虽均未署名,但不必多说,定是当年那一拨进入归墟秘境中的修士所写。
的确,不只是姜丝,薛珞泽、岳听澜,甚至是后来曾在兽潮结束之后,于璋川之畔,风雪骤停之夜,听姜丝说归墟秘境中事的杜玄禾、付乾渊等人均写下一篇,示于世人。
笔画铮铮,将悲愤之情道尽!
读血书者心中难以抑制的生出直冲天灵的热血,
若真相如此,他们如何能辜负满山白骨,让昔日之难再现九州?
血书传的极广,那些赶往九州的修士们看到九十七篇记叙时,心中也多多少少生出些许茫然之感。
不过多久,比之先前佐证道天阁曾称霸九州要多得多的古籍经传被翻出,供世人诵读!
有正道英才以书笔相证,又有经传可查,那些真正被“正统道法自可修习”的思想驱使赶往雷州的修士相继止步。
而真正想方设法想要离坠龙谷更近一些的,则是一心想走捷径的贪婪之徒。
这些人,自然好言难劝。
正是深秋,三绝城外,吹来的风都多了些秋日独有的萧瑟。
那九十七篇中自然有姜丝提笔写下的一篇,她交托于杜玄禾,供编写《血书》。
可姜丝的目的不是为了唤醒那些被道天阁三言两语哄骗而前往雷州的修士,
她要做的,是为九宫做证!为澹台泫正名!
铁卷不载青山在!青山自有骨鸣时!
真相,怎容篡改!
这是姜丝从离开仙宫秘境就一直想做的事,也终于在今日,有了最为合理的将九州大地上残缺的这一段光阴用字句续接的契机。
走入三绝城前,姜丝三人全部改头换帽,修为亦压制到金丹境。
在从青怜真君处得到的消息,三绝城中道天阁的据点,在城后荒山一处破庙之下。
三人并无歇脚或停留的想法,隐去自身身形,一路向后山行去。
古庙融于夜色,断裂的飞檐直刺暗沉天幕。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几卷暗黄经幡被风卷着荡向空中,幡尾的穗子缠结成团,更添破败。
有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身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拄着根随手折来的粗树枝作拐,踩着脆枯的草叶走入庙中。
不过多久,又有个青衫洗得发白的年轻书生背着半旧的书箱走入破庙,
缀在最后的是个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的少男,脸上沾着泥灰,眼神怯生生的。
最先进庙的书生看着上首处镀金脱了大半的佛像,佛像背后隐藏的阵法几乎明晃晃的撞入他的眼中。
书生误打误撞的左脚绊住右脚摔了一跤,好巧不巧的跌进阵法隐秘却正敞开的入口。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处漆黑的甬道。
书生探出神识,虽然察觉不出什么危险,但每走一步仍满怀警惕。
甬道并非天然,石壁上每隔十丈远便置一明珠,辉光倾洒下并不妨碍视物。
书生在甬道中走了很久,直到面前豁然开朗。
是一处石室,石门敞着,十分开阔,一眼便能将其中所有尽收眼底。
书生见石室中央有一座三尺高的圆台,其色如暖玉,台周立着三尊青铜灯树,枝杈盘曲形似玄鸟,鸟喙衔着明灯,照得满室明亮。
可让书生皱眉的是,正有一人背身坐在石台上!
可他时刻以神识探查,却始终并未探查出丝毫异常!
此刻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看到书生也丝毫不意外。
他头戴一张无丝毫点墨的面具,声音低沉却又悦耳:
“你七宗近日捣毁道天阁数处据点,”
“今日,终于也轮到我这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