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伟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王建林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戳中了他最心虚的地方——那些全是无可辩驳的实情,更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一旦这些罪名坐实,别说保住省纪委处级干部的公职,恐怕锒铛入狱都如同喝水般轻易,绝无半分转圜的可能。
王建林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黄伟该知趣配合了。
关于黄伟的背景,他早已摸查得一清二楚,黄伟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年过六旬,性子朴实醇厚,在村里向来口碑极好。尤其是儿子能熬到省纪委处级干部的位置,更是老两口最大的骄傲,让他们在村里走路都挺直了腰杆,受尽了乡邻的敬重。
想当初,黄伟家条件普通,甚至称得上贫寒,父母在村里难免被人轻看几分。可自从他考上省纪委、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村里家家户户对老两口的态度彻底变了,那份发自内心的尊敬,是黄伟认为自己能给父母最好的孝顺。
他不敢深想,若是自己入狱的消息传回村里,年迈的父母该如何面对乡邻的指指点点,往后又该如何在村里抬头做人?
一念及此,黄伟心头涌上一阵急火,鼻尖发酸,竟生出几分想哭的冲动。
他满心悔恨,恨自己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恨自己甘愿充当别人的刀,更恨自己管不住欲望、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只要你愿意配合,把该招的都招了,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一定尽最大努力帮你争取减刑。”王建林见状,趁热打铁补充道:“机会就这一次,你好好掂量掂量。”
可王建林在一旁静静等候,等来的却是黄伟久久的沉默,这让他渐渐有些沉不住气。
都到了这步田地,黄伟竟然还打算硬扛到底?
“黄伟,你还想继续负隅顽抗?”王建林好言相劝、丑话点明,却始终没能说动对方,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怒意:“你和梁艳的犯罪事实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根本容不得你狡辩!我们之所以跟你磨到现在,不过是想让你自己看明白形势!”
“王厅长,陈秘书长,”黄伟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成王败寇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抬眼扫过两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们还能给我留多少狡辩的余地?难道我把做过的事原封不动再说一遍,就能换来你们的谅解和减刑?”
“别开玩笑了。”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凉薄:“大家都是体制内的同僚,谁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话音落下,黄伟便彻底闭口不言。任凭王建林再如何劝说、呵斥,他都如顽石一般,始终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这场审讯,对王建林而言,无疑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你是不是还在等,等你幕后之人为你平息这一切?”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陈木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黄伟的侥幸心理。
黄伟深深看了眼陈木,嘲讽道:“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这时候的黄伟,可一点都不怕陈木。
尽管他没有明着承认,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正如陈木所言,在黄伟心里,还是存在一丝期盼的,他期盼那个人可以出手救他,而且整件事对对方而言,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黄伟坚定的认为,只要他守口如瓶,必然会得到那个人的赏识,而且他也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不说那个人还可能会出手救他,一旦说了,别说那个人会不会被他牵连,可能他会死得比任何人都要快。
陈木盯着黄伟紧闭的嘴角,他没有像王建林那般厉声呵斥,反而语气平静,声音沉得像压着千钧重量,一字一句砸在审讯室的寂静里:“黄伟,你说成王败寇,说立场不同——可你搞清楚,你现在扛着的,不是什么‘立场’,是别人给你挖好的坑,是让你家破人亡的罪!”
陈木站起身,往前走到了黄伟的跟前,目光掠过黄伟那紧绷的侧脸。
一字一句,精准揪出黄伟心底最软的那块软肋:“你以为你硬扛着,幕后那个人会念你的好?会在你入狱后帮你照顾年过六旬的父母?别做梦了!他现在躲在暗处,巴不得你把所有罪责都揽下来,最好这辈子都别出来,永远堵死你的嘴!”
“而且你现在的行为,你觉得你对得起你父母?你父母是本分的老实人,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一辈子要强,就是盼着你能有出息一点,能让他们体面养老。”
“可你现在这样,宁愿自己扛下所有,让他们在村里被人戳脊梁骨,让他们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盼不到儿子回家,这就是你说的‘孝顺’?”
陈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锐利:“我刚才看到了,你是有些后悔了。你后悔被利益冲昏头,后悔当别人的刀——那后悔不是光靠想的!”
“现在配合我们,把幕后指使者供出来,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不是让你摇尾乞怜,是让你赎罪!”
“王厅长跟你说的减刑,不是空话。主动揭发、提供关键线索,这是法定的从轻情节!到时候法院量刑,你父母还能拿着判决书,跟村里人说一句‘我儿子知错能改,没彻底糊涂’,他们腰杆还能稍微直一点!”
“你以为我们缺你这几句供词?证据链早就闭环了,定你的罪易如反掌!我们现在问你,是给你一个机会,给你父母一个机会!你扛着,只会让真正的始作俑者逍遥法外,而你家破人亡,值得吗?”
陈木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却更具穿透力:“你在纪委待了这么多年,该知道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不是一句口号,是无数人用教训换来的实话。你现在硬撑,撑到最后,除了让自己刑期更长,让父母更伤心,什么都得不到。可你要是配合,不仅能争取减刑,还能让那个把你当棋子的人付出代价——这才是你该有的立场,不是吗?”
“再想想你老婆孩子。孩子还小,难道要让他一辈子背着‘贪官儿子’的名声?你老婆跟着你操劳半生,难道要让她一个人扛起整个家,既要照顾老人,又要拉扯孩子,还要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
陈木盯着黄伟微微颤抖的指尖,补了最后一句,像重锤敲在鼓心:“机会就这一次,你扛得起罪名,可你父母、老婆孩子,扛不起你一时糊涂带来的后半辈子苦难。想清楚,是继续替别人挡刀,还是给自己、给家人留一条活路。”
陈木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开黄伟强装的坚硬外壳,那些被他刻意压下去的悔恨、恐惧与不甘,此刻全涌了上来,冲得他浑身发颤。
黄伟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起初还紧绷着的下颌线,渐渐泄了气般垮下来,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层水汽迅速蒙上眼底——那是他极力隐忍,却终究没能藏住的脆弱。
刚才还带着嘲讽的嘴角,此刻微微抽搐着,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又被什么东西卡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黄伟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脸,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从细微的震颤,渐渐变成难以抑制的耸动。
“我……”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悔恨。
黄伟抬手想去抹眼睛,却又像是觉得丢人,转而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脸颊,可眼泪却越擦越多,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冰冷的审讯椅扶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我爸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要是知道……知道我成了这样……”
话没说完,他便再也撑不住,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那不是绝望的号啕,而是夹杂着自责、痛苦与挣扎的呜咽,像一只被折了翼的困兽,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陈木和王建林都没有去打扰,他们都看过太多这样的情况了,一开始嘴巴要说多硬就多硬,最后哭得稀里哗啦,人心的防线一旦被击溃,根本是堵不住的。
哭了约莫半分钟,黄伟才缓缓放下手,脸上满是泪痕,眼神涣散却又透着一丝清明。
黄伟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陈木,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决绝:“我……我配合你们。”
陈木与王建林相视了一眼,皆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色彩。
黄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却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招供之后,能不能……能不能别让媒体报道我的事?还有……能不能帮我瞒住我爸妈一阵子,等我判了,稳定了,再慢慢告诉他们?”
黄伟的语气中带着恳求,曾经的傲气荡然无存,如今的他,只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人。
只剩下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最朴素的牵挂:“我不想让他们……让他们一下子垮掉。”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里的抗拒彻底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