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吉素秋有些不太确定地俯下身子，认真嗅了嗅，“我好像从里面闻到了一股鸡汤味……”
而且她从来都没见过这种颜色的鲈鱼汤，太黄了，质地也有些粘稠。
倒有一点像前几天的那锅佛跳墙，不过里头的食材明显不太一样。
“因为这本来就是用鸡汤熬的。”宣辞拿起小勺子，慢慢搅动着汤里面的食材，连带着脑海中的往日回忆，也被一点一点翻找了出来。
“取一只四个月大的三黄鸡，文火慢熬两个半小时，再用过滤出杂质的鸡汤来煲鲈鱼，这样鸡肉的香醇和鱼肉的鲜甜就能恰到好处地融入汤中，比起普通的鱼汤来说，口感会更加丰富。”
“在煲鲈鱼的过程中，还需放入一些花胶、鲍鱼和蹄筋，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汤汁更加浓稠，滋味更足，而且鲈鱼本身的味道比较淡，加入花胶和鲍鱼一起熬制，就能够尽可能地将鱼肉之中的鲜味，全部激发出来。”
“除此之外，里面还加了‘水八仙’，就是指莲藕、荸荠、莼菜等水生蔬菜，一共八种，目的是为了消解肉汤之中的油腻感，使其口感清爽不糊嗓子。”
宣辞越往下说，眉头便皱得越深，记忆就像是洪水一般侵袭而来，挡也挡不住。
奇怪，我怎么会把这道汤的做法记得如此顺畅呢？
好像在很早很早之前，某个人也是这么说给我听的……
本以为已经快遗忘了，但轻轻抖落掉上面沾染的蜘蛛网后，依旧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块，每个细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脱口而出。
吉素秋略显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后，又重新将目光挪回到面前的汤盅里，轻声笑道：“一道普普通通的鲈鱼汤，居然还需要用这么多好食材来做配，总感觉有些不太值当。”
宣辞抬起手来，随意地撩拨了一下鬓边碎发，深邃眼睛在落地灯昏黄光线的映射之下，闪烁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恍惚，像是想着一件事情想出了神。
“听说真正奢华的菜品和真正高超的手艺，从来都不在于食材的选料如何珍贵，如何稀有，而是能将一些原本普普通通的食材，给倒腾出花来。”
“恐怕只有亲自尝过的的人，才有资格评价到底值不值。”
听到这话，吉素秋颇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虽然感觉这鱼汤的做法实在是过于古怪，就像是一件把各种元素全部堆砌在一起的衣服，杂乱无章，但她还是乖乖舀了一小勺，试探性地放入口中尝尝味道。
汤汁的滋味很足，每一滴汁水里都浸满着鲜美的精华，同时在口腔之中绽放，就像是一朵绚丽的烟花在人头顶上“砰”的一下炸开了，惊愕加上震撼，让人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停滞了几拍。
一时间，她竟然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这道鱼汤的美味，只感觉嘴里像是含了一片上好的丝绢，细腻柔滑，又轻盈又蓬松。
鸡肉和鱼肉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竟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相得益彰，还有其他那些辅料，每一种食材的滋味都是循序渐进的，一点也不喧宾夺主，只能让人感受到它们互相合作所创造出来的无限可能。
如此看来，她刚才害怕食材太多而导致成品混乱的想法，完全就是属于瞎操心了。
她又挑出了一片乳白色的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脆嫩的鱼肉纤维弹而不韧，是非常优质的口感，烹饪的时间也是恰到好处，既把鱼肉身上的那点腥气都除了个干净，也不至于熬煮到肉质过老嚼不动。
“滋味如何？”
吉素秋略带不舍地放下小勺子，抬头对上宣辞的眼睛，嘴角含笑回答道：“堪称完美！”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听懂了宣辞刚才所说的话。
真正奢华的菜品，就是能将普普通通的菜品给做出花来。
也确实是只有亲自尝过的的人，才有资格评价这道菜究竟值不值。
就这些杂七杂八花里胡哨的东西，吉素秋从来没想过能把它们全搁在一块，而且最后出来的效果还非常好。
能将一锅汤里所有的食材都给做到相辅相成，没有一味拖后腿，该在哪个位置上就在哪个位置上，该发挥什么样的用途就发挥什么样的用途，这怕是普通人练一辈子也练不出的手艺和创意！
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又有点后悔，之前不应该如此草率地答应宣辞，同意他把剩下来的菜都打包回去。
这一桌子可都是自己出的钱啊……
好不容易才来安徽一次的，下回吃又指不定是在什么时候，总感觉自己糊里糊涂地亏大了……
宣辞看着对方下意识所流露出来的懊恼神情，花了好大力气才堪堪憋住了笑。
是啊，任何人都没办法抵挡得了谢老爷子的手艺。
就连宣凝他自己，隔了十几年后再一次品尝到这熟悉的滋味，仿佛是突破时间的障碍，重新回到了当初无忧无虑的时光，不由得心头一紧，眼眶发酸。
幸亏他那句话说得早，成功哄骗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吉素秋许下了这一个承诺，否则的话，今晚就肯定是要空手而归了！
吉素秋又从鱼汤里面找到了一小块藕，这吸饱了汤汁的藕块犹如一颗淡黄色的玛瑙，一口咬下去，味道甚至比肉还要更加鲜美，但口感却还是非常爽脆，就像是吃了一口汁水充沛的梨子。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当真神奇！
不过眨眼之间，吉素秋就将自己面前的那份热汤消灭了将近三分之一，一脸满足地搁下勺子，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感慨道：
“只是可惜那几位迟到的客人，怕是享不了这样的口福了。”
“你们是在说谁享不了口福啊？”
话音刚落，门外便恰如其分地响起了应答声，一唱一和，配合得相当默契。
宣辞和吉素秋同时扭头，齐齐将目光转向门口那位陌生的闯入者。
那是一个长相温柔可亲的女人，眉眼之间颇具灵气，看起来比吉素秋要更年轻一些，三十岁刚出头的模样。
她上身穿着一件豆绿色晋襦，领口和袖口处都点缀着浅色的缠枝花刺绣。
下身是由深紫和浅紫两种颜色面料所拼接出来的间色破裙，上面似乎还带有紫藤萝样式的暗纹，只是不细看的话几乎看不见，将中式艺术中的奢华诠释得足够低调。
发型倒是简单了些，仅仅只是用一根皮筋将那头咖色长卷发束绑作侧马尾，漫不经心地垂在胸前，再找了枚带珍珠流苏的紫丁香花发夹，别在耳后用作装饰。
如此一身行头搭配下来，衣冠楚楚，宜古宜今，放在这座传统文化气韵浓厚的小镇里恰到好处，若是走在市中心的繁荣大街上，也不会有过于明显的违和感。
只见那人轻提裙摆走了进来，犹如闲庭漫步一般轻松，先迅速扫视了一遍周围环境，最后再将目光落到自己面前的两人身上，抿嘴笑道：“这边的路可是真难走，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对地方呢！”
吉素秋站起身来，浅笑从容地向她伸过去一只手，“您应该就是草莓娱乐的乔青娘，乔社长吧。”
青娘也是同样大方地伸手回握，“桔子粥头的吉总，久仰大名！”
二人皆是明眸皓齿，仪态万方，虽说风格和气质方面相去甚远，但也属于各有各的好看，尤其是身上那股因久居高位而培养出来的傲然气魄，更是在冥冥之中不谋而合。
把这两人放在同一个画面中，格外赏心悦目，甚至让人想要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至少也得停久一些。
青娘先向今晚的东道主简单地问了声好，随后又侧过身子，用同样的方式冲旁边的另一人打招呼：“天青色的宣总，久仰！”
宣辞并不认得青娘这张脸，但吉素秋刚才不假思索的那句称呼，倒是直截了当地点出了她的身份。
草莓娱乐？
平白无故的，怎么又跟它扯上关系了？
他飞快地瞄了吉素秋一眼，见对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虽然有火，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稍显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对着面前笑容可掬的青娘伸出手，淡然地说了声：
“久仰。”
语气可谓是要多疏离就有多疏离，非常符合面对一个素不相识陌生人的真实状态。
两秒钟过去了，宣辞本来想将手松开，可对方却突然间用力一抓，牢牢把住他的四根手指头，就像是故意不想让他把手收回去似的。
而青娘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那仿佛能勘破人心的清亮眼神在宣辞脸上来回打量，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我看宣总的面相，似乎是有些不太寻常。”
“什么？”宣辞眉头微蹙，整个人就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姐，你究竟想干啥？
谁家公司老板一上来就给人安排相面啊？
以及你抓着我手不放的行为，要是性别互换一下就是妥妥的耍流氓知道不？
但很可惜，青娘向来只会算命，不会读心，更读不出宣辞在心里面对自己的一连串吐槽，依然还在那睁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询问：“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看个手相？”
“我……”
“谢谢！”
宣辞本来想直接拒绝的，可他才刚刚说完一个字，对方就如同预判了他的预判，一秒将他后面的那个“不”字给堵了回去，然后得寸进尺地抓起他左手，像拿捏玩具似的揪过来，掰过去。
甚至都不给他留下哪怕是一丁点的反应时间。
很好很好，这个世上居然还有比吉素秋更流氓的人，宣辞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趁着青娘在专心致志研究自己手纹的空隙，宣辞一个劲地冲后面的吉素秋使眼色，让她想办法把自己请来的人弄走，动作简直不要太明显，就差当场开口说话了。
可吉素秋却愣是看都不往这边看，独自一人回到座位上斟茶品茗，举止泰然，目不斜视，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故意的。
宣辞只好一个人面对眼前这不知道想要干什么的算命大神，内心也是默默地将全世界都问候了个遍。
青娘对着宣辞的手左看右看摆弄了许久，最后才终于是眉目舒展，点头轻语：“果然如此。”
“果然怎样？”
宣辞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莫名觉得对方下一句肯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青娘松开宣辞的手，转头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的笑意像是偷偷含了一块酒心巧克力，“宣总在接下来三年之内的桃花运可是旺得很，记得多多注意身体哦！”
“真的吗？”吉素秋非常夸张地拔高了音量，望向宣辞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玩味，“那这话可不能随便往外说，尤其是不可以让宣总的女朋友知道了！”
这……都哪跟哪啊？
宣辞顿感心累，整个大脑也已经乏力到停止运转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反驳桃花运，还是应该先反驳女朋友。
他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一声不吭回到位子上坐下，憋着一肚子气，果断抄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把茗茶喝出了灌酒一般的气势。
呼，不气不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个鬼哩！
我好歹也是现阶段爆火选秀综艺中热度断层第一学员的表哥兼经纪人，怎么可能任由这群流氓奸商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
另一边，吉素秋正从桌上拿了个干净的小碗，将汤盅里剩余的鲈鱼汤盛出来了一些，打算让迟来片刻的青娘也尝尝味道。
青娘接过小碗后，也并没有选择坐下来，而是漫不经心地溜达到窗户边，一边惬意欣赏着天色将黑未黑时的朦胧夜景，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就是现在，宣辞飞快地捅了一下吉素秋的胳膊肘，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厉声质问：“你把她叫过来干什么？”
“商务饭局，自然是来谈事情的。”吉素秋眨了下眼睛，俨然就是一副天真纯善的模样。
可宣辞分明就看到了从她身后探出来的那根狐狸尾巴，顺着她流转的眼波摆来摆去，嚣张得很。
宣辞脸色一沉，继续追问：“你是打算对草莓娱乐里面的谁下手？”
花田莉，还是宫奈葵？
抑或是两个人一起坑？
吉素秋单手抵额，慵懒且随意地抬了下眼皮子，风情摇曳中夹带着让人望而却步的危险，“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的话就别瞎猜了，反正你现在猜也猜不出，而且还会徒增烦恼。”
她顺手就帮宣辞重新续满了茶，又用深绿色指甲尖将杯子给轻轻推了回去，“你只需要无条件地相信我就行了，无论今天晚上在这里谈成了什么事情，签订了什么协议，都绝对不会影响到你表妹的。”
对此，宣辞的回应是一声讥笑，十分不屑，“那如果影响我本人了，又该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