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度夹缝中,时间仿佛凝固的琥珀。扣肉背靠着冰冷的陈丽石像,蜷缩在逍遥界最后一块漂浮的陆地上。这块残骸不过十丈方圆,边缘处不断剥落着星辰的碎屑,在绝对寂静的虚空中无声湮灭。他化为人形的少年躯体上布满焦痕,银白的长发被干涸的金色血液黏在额角,那双曾映照过三十六重天盛景的湛蓝眼瞳黯淡无光,唯有眉心的第三只眼——那片缓缓旋转的星空漩涡——还顽强地亮着微光,艰难地锚定着这片小小的孤岛,抵抗着维度乱流的撕扯。
“快了,陈丽姐,”少年沙哑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抬手,指尖拂过石像冰冷僵硬的脸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场幻梦,“张玄老大用命换来的坐标……归墟海眼就在前头。娲皇说有逆天的机缘,一定能让你活过来。” 他咧了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试图扯出一个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这动作让他更像一只强撑精神的流浪犬。
第三只眼中,那幅由张玄以最后神魂之力刻入的星图正幽幽闪烁。一条由无数破碎星辰组成的黯淡轨迹,如同墨汁滴入深水般晕染开来,艰难地指向虚无深处一个模糊的漩涡轮廓。那是归墟海眼的方位,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也是张玄燃尽自身换来的渺茫希望。每一次催动时空之力维系这片残骸,扣肉都感到眉心传来撕裂神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里面搅动。属于孙悟空毫毛所化的本源圣力,在之前凝固逍遥界刹那时几乎耗尽,如今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在体内摇曳。
就在这时,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降临。不是声音,不是光芒,而是一种纯粹的、概念性的“存在”感,如同冰冷的金属直接贴在灵魂深处。
“呜……”扣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全身银白色的毛发瞬间炸起,根根竖立。他猛地转身,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死死挡在陈丽石像之前,双臂张开,像一堵倔强的墙。
前方,那片深邃到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无声无息地裂开了。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没有撕裂空间的闪光。那裂口如同巨大生物缓缓睁开的眼睑,边缘流淌着非黑非白、无法形容的混沌色泽。裂口之内,是更深沉的、足以令任何生灵陷入疯狂的绝对幽暗。然后,一点“存在”从中探出。
是舰首。
巨大得超越了扣肉对“巨大”的认知极限。它并非由已知宇宙的任何物质构成,表面流淌着一种介于液态金属与凝固黑暗之间的诡异光泽,冰冷、死寂,散发着纯粹的“非存在”气息。仅仅是目睹其冰山一角,扣肉就感到自己的神魂像被投入了万载玄冰之中,思维几乎冻结,血液奔流的速度都在那股无形的威压下变得粘稠迟缓。
“那是什么……”少年圣兽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死死盯着那缓缓从裂缝中“滑”出的恐怖舰首,眉心的第三只眼疯狂运转,试图解析这超出理解的存在。
陡然间,他瞳孔骤缩,湛蓝的眼底炸开难以置信的惊骇!
舰体那诡异流动的表面上,并非光滑一片。无数道细微、繁复到极致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舰壳之下蜿蜒、扭曲、明灭。这些纹路并非雕刻或烙印,更像是舰体本身“生长”出来的脉络,带着一种冰冷而精密的秩序感。
它们……它们竟与逍遥界崩毁前,那柄由张玄燃魂射出、最终击退高维触须的弑圣弩身上的裂纹轨迹,一模一样!
扣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巨大的弩身悬浮在破碎的星核之上,暗金流光下是蛛网般蔓延的裂痕,每一道裂痕都记录着天道反噬的恐怖威能,也铭刻着张玄燃烧神魂的决绝。那些裂痕的形状,那扭曲盘绕的诡异韵律,此刻竟在这艘高维战舰的舰体上完美复现!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顶门,比这维度夹缝的绝对零度更刺骨。这不是巧合!这是烙印,是标记,是……某种同源的证明!
“收割工具……” 扣肉喃喃自语,张玄在雷劫中听到的那句来自高维存在的冰冷嘲讽,如同丧钟般在他心头轰然敲响,“原来……原来那破弩的伤……就是它们的记号!它们是更高阶的……收割者!”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在这恐惧之下,一股更加炽烈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张玄老大,陈丽姐,逍遥界无数生灵的牺牲,难道最终只是为了引来更恐怖的存在?这绝望的念头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一直冰冷沉寂、毫无动静的陈丽石像,握在手中的那半截玉簪,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点极其柔和、极其温暖、宛如初生星辰般的青白色微光。这光芒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吹熄,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扣肉心中翻腾的绝望与恐惧。
光芒如水波般荡漾,轻轻拂过扣肉炸起的银发,拂过他布满伤痕的脸颊。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涌入他几近枯竭的经脉,眉心灵眼那撕裂般的剧痛竟奇迹般地舒缓了一丝。
更奇妙的变化发生在石像本身。那原本冰冷死寂、如同亘古顽石的表面,被这微光映照过的地方,竟隐隐透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尤其是石像的眼角处,那滴张玄牺牲前看到的、凝固的石化泪痕的位置,此刻在微光的浸润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
扣肉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丽石像的变化,又猛地看向那还在不断从裂缝中“挤”出庞大身躯、舰体上布满弑圣裂纹的恐怖舰队。玉簪的光芒温柔而坚定地指向远方——正是他第三只眼中星图所标注的归墟海眼方向!
“娲皇……是你在指引吗?” 扣肉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激动。他明白了。这玉簪的光芒,这石像泪痕的异动,是回应!是陈丽姐被封印在石像深处的意识,感应到归墟海眼的气息,在呼应娲皇的遗言!
希望,像黑暗深空里骤然点亮的一颗星子。
“我懂了!陈丽姐,抓稳了!” 扣肉低吼一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他不再去看那带来无尽压迫的高维舰队,全部心神都沉入眉心的时空之眼。体内那点属于齐天大圣的本源圣力,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泼上了烈酒,轰然爆燃!
嗡——!
他身下的逍遥界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崩碎的速度陡然加快。但与此同时,残骸周围扭曲混乱的维度乱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凝固,形成了一条狭窄却相对稳定的临时通道!通道的尽头,那原本模糊的归墟海眼漩涡,在扣肉燃烧本源催动的视野中骤然清晰放大!
“走!”
扣肉用尽全身力气,双臂向后猛地一推!一股柔和的时空之力包裹住陈丽的石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归墟海眼的方向疾射而去!石像手中的玉簪光芒在高速移动中拉出一道青白色的尾迹,如同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几乎就在石像飞离残骸的同一刹那,那艘刚刚完全探出裂缝的庞大舰首,其布满弑圣裂纹的舰体表面,一道细微的、冰冷的幽蓝色扫描光束无声无息地扫了过来!
光束掠过扣肉所在的残骸,掠过他燃烧着银白火焰的身影,最终,精准地锁定在那道正急速飞向归墟的青白色流光——陈丽的石像之上!
舰体表面,那些与弑圣弩裂纹如出一辙的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更加冰冷、更加贪婪的气息。仿佛沉睡的洪荒巨兽,睁开了锁定猎物的眼睛。
“休想!” 扣肉发出一声震彻灵魂的咆哮,带着猴子特有的桀骜与不屈。他猛地踏碎脚下最后的立足之地,逍遥界最后的残骸在他足下彻底化为齑粉!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银色流星,不是逃跑,而是义无反顾地迎着那恐怖的扫描光束,迎着那布满裂纹的巨大舰首,冲了过去!
他的目标,是那道刚刚扫过、尚未完全消散的扫描光束轨迹!他要以自己的时空之力,去干扰、去扭曲这道锁定陈丽的致命之光!
“俺老孙的毫毛,还没那么容易交代!” 少年清越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吼声在虚无中回荡,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属于孙悟空的狂放,“张玄老大,看着!这局,咱还没输透!”
燃烧的身影狠狠撞入那冰冷的幽蓝光束轨迹之中。时空之力与高维扫描能量猛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无声的、急剧扭曲的光影漩涡在虚空中骤然绽放、膨胀,瞬间吞噬了扣肉渺小的身影,也暂时遮蔽了陈丽石像飞遁的轨迹。
维度夹缝重归死寂,只有那膨胀的扭曲光团无声翻滚,以及那艘布满弑圣裂纹的冰冷巨舰,如同沉默的死神,悬停在裂缝之前。舰体上,那些诡异的纹路明灭不定,仿佛在计算,在等待,酝酿着跨越维度的冰冷风暴。
归墟海眼的漩涡,在遥远的黑暗深处,无声转动。一滴石化之泪化作的微光,正顽强地穿透层层虚空,投向它的怀抱。新劫的序幕,在绝望与希望交织的火焰中,已然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