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船楼梯铺着深红色地毯,水晶壁灯的光芒顺着阶梯层层洒落,映得栏杆上的鎏金花纹愈发耀眼。
万盈月正不疾不徐沿楼梯而下。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又优雅,周身自带的贵气与压迫感。
缓步台,一道身影静静立在光影交界处。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身姿挺拔,一套深紫色三件套西装,气质沉稳矜贵。样貌隽秀,眉眼间带着旧式书香门第的温雅,可那挺直的鼻梁与微抿的唇线,又透出不容侵犯的威重感。
察觉有人,他缓缓抬眼,目光与万盈月相接的刹那,他极自然垂眸,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微微颔首。
万盈月眉梢轻挑。
能出现在赌船顶层,肯定是和合作的上宾,绝非寻常人物。
她脚步未停,继续拾级而下,目光却已漫不经心扫过对方周身——
马甲链上坠着的是一枚古董珐琅彩绘怀表,价值不菲。食指戴着一枚蟒纹青玉戒,戒托是繁复的累丝金工,玉质温润。
蟒纹玉戒。
万盈月心下明了。
南洋清廷的遗老,还是个有爵位的。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不过,没辫子喔。
万盈月收回目光,仿佛眼前只是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男子忽然开口,“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他念得舒缓,目光落在她脸上,含笑补充: “万盈月。果然本人和名字一样。”
万盈月脚步未停,只清冷扫去一眼,便继续脚步。
那一眼淡得像浮光掠影,却让鄂启看清她眼底明晃晃的倨傲。
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俯瞰。
即将彻底错身时,男子再度开口: “万小姐,在下鄂启,久闻大名。”
鄂启。
铁帽子王的后裔,如今在南洋小朝廷里,算是维新派的领头人,与守旧的赵祺分庭抗礼。
她没有理会,甚至连眼风都未再给一个。
彩头没讨到什么,还遇见清廷人念诗。
晦气!
“万小姐留步,其实我们也算同源。”
“每年都有莫名其妙的人来找我认亲戚。没空应酬。” 话音落时,她已踏下最后几级阶梯,身影消失在通往主厅的廊道转角。
全程未曾回头。
鄂启并未追上去,只是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缓缓勾唇。
“王爷,我大哥在找你。”宫宴卿的声音自楼梯上方传来。
鄂启转身,看向倚在栏杆边的宫宴卿,眼底笑意更深:“宴卿,怪不得多年来,你对她念念不忘。”
宫宴卿一步步走下,停在鄂启面前,目光沉静却带着清晰的警告:“王爷,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
“恃才傲物,目下无尘。”鄂启轻叹,语气里竟有几分遗憾的赞赏,“这性子,果然流淌着皇室的血。若她从小是在本王身边长大……” 他顿了顿,摇头失笑:“怕也会被宠得无法无天。”
他转向宫宴卿,神色恢复一贯的沉稳:“你说的事,我应下了。”
宫宴卿微微颔首:“多谢王爷。”
*
午夜,银云车队滑过寂静的街道。
副驾上的阿泽回身汇报:“大小姐,崔胜带人二十四小时轮守,绮媚小姐那边一切正常。”
后座,万盈月指尖轻点膝头:“没有崔胜陪着阿七,他怎么样?”
“这几日白天照常在别墅照料幼狮狼崽,玩得很开心。晚上就和阿九一起上工。”
一丝笑意掠过万盈月唇角,在昏暗车厢里绽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去看看。”
朱家大宅门前,景象诡谲如冥府入口。
气派的欧式大宅铁门外,纸扎品堆积如山。
童男童女面色鲜红,纸马纸车形态各异,金银元宝叠成触目惊心的小丘。
夜风穿过,纸片哗啦作响,像无数幽魂低语。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与纸品特有的阴冷气息,混杂着深夜的湿雾,沉甸甸压在宅邸门前。
朱翔立在窗前,脸色铁青。
妻子在身后低泣,拉着他的手臂劝说:“老爷,你就服个软,托龙家向万大小姐赔个不是!天天这样摆着多晦气!儿子已经……这多不吉利啊!”
“闭嘴!”朱翔甩开她的手,“还当我是从前看龙家脸色的小喽啰?我现在是总华探长!百无禁忌!她能奈我何?!”
话虽如此,之前在差馆想强押万盈月进审讯室动手,却反被惊动的城督亲自敲打。
如今夜夜看着万家的人在门前堆满丧葬之物,做法事,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忍,是他这卑鄙小人爬至今日最大的本事。
就在此时,车灯撕裂夜幕。
银云车队停驻,黑衣保镖们齐齐下车,沉默列队。
阿泽躬身拉开车门,一只高跟鞋踏出。
万盈月现身。
阿七原本正蹲在地上摆弄纸扎别墅,一见她来,双手握着一沓白色纸钱就跑了过去。
万盈月对着他说了几句。
阿七眼睛一亮,转身奔回,扬臂一撒!
白色纸钱如暴雪逆升,漫天狂舞。
与此同时,阿九将手中纸扎小人投入巨型火桶。
火焰“轰”窜起,吞噬着描画精致的童男童女、车马屋舍。一件接一件,纸扎被接连抛入火海,发出噼啪爆响,将朱宅门庭照得如同炼狱入口。
这哪里是祭奠?
分明是将朱宅当作焚化炉,将朱翔的尊严与权势,一寸寸烧成灰烬。
二楼,朱翔死死盯住楼下那道身影,眼底血丝密布。
不料,万盈月忽然抬头。
月光与火光交织在她脸上,美艳不可方物,一双眸子却冷得像深潭寒冰。她精准捕捉到窗后的他,红唇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那眼神满是疯狂、狠厉、带着戏耍猎物般的愉悦。
朱翔脚底陡然窜起一股寒气,瞬间冻彻四肢百骸。他猛后退,撞上身后的妻子。
楼下,万盈月欣赏着他仓惶的模样,笑意更深。优雅转身,一步步走回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