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的归墟剑插在青石板上,剑身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暗红色,像极了当年在落霞坡,他亲手为屈陌包扎伤口时,染透了半条绷带的颜色。那时屈陌还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邪修,只是个和他一起在玄铁卫训练营摸爬滚打的少年,会因为偷藏的肉干被发现而脸红,会在被罚跑时悄悄放慢脚步等他跟上。
“还记得这里吗?”杨辰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往事,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正”字,是当年两人打赌输了,被罚刻下的,“你说过,等咱们都成了正式卫卒,就把这两个字磨平,换块新的石板刻上名字。”
屈陌站在对面,兜帽已经摘下,露出那张被瘴气侵蚀得斑驳的脸,左半边脸还算完整,右半边却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看着既可怜又可怖。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杨辰手里的归墟剑,那把剑曾是他们一起在兵器库选的,当时剑还没有名字,屈陌说它“够硬,像咱们的骨头”。
“落霞坡的伤,我替你挡的那一刀,你说欠我一条命。”杨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穿过十年光阴,落在眼前这个陌生的故人脸上,“幽冥谷你放我走,说扯平了。现在,我杀了你的瘴气核心,你体内的邪术已破,活不了多久,当年的情分,今日的恩怨,该两清了。”
屈陌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右半边脸,黑色纹路在他指尖下微微蠕动:“两清?杨辰,你凭什么说两清?”他向前走了两步,黑色的长袍在地上拖出沉闷的声响,“你以为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贪那点邪术的力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遏制的激动:“当年你升为百夫长,我却因为灵根资质差被调到后勤,你说会帮我求情,结果呢?你忙着带队出任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在后勤被那些人当狗使唤,被他们灌药,被他们扔进瘴气池里试毒,你在哪里?”
杨辰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这些事他知道一些,却不全知,当年他确实因为接连的任务忽略了屈陌,等他想起来时,屈陌已经从后勤消失了,有人说他叛逃了,有人说他死了,他没想到……
“我没忘。”杨辰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找过你,找了三个月,你的床铺我一直留着,你的剑我每天都擦……”
“留着?擦着?”屈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有什么用?等我拖着半条命从瘴气池爬出来,回到营里,看到的是你带着新的队伍意气风发,而我的床铺早就被新人占了,我的剑……呵,被你当成战利品赏给了你的副手!”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了一朵朵诡异的花。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冷笑着看向杨辰:“你现在跟我说两清?你欠我的,是当年的视而不见,是把我丢下的冷漠,你以为杀了我的瘴气核心,就能还回来吗?”
杨辰沉默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他身上,却没有暖意。他想起当年屈陌总爱跟在他身后,喊他“阿辰哥”,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想起两人偷偷去后山烤红薯,屈陌总是把最大的那块塞给他;想起屈陌被分配到后勤那天,站在雨里看了他很久,他当时急着去领任务,连句安慰的话都没说。
“那你想怎样?”杨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归墟剑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怎样?”屈陌直起身,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很简单,用你的灵核,换我体内的瘴气。你不是最讲道义吗?当年你欠我的,现在用命来还,咱们就真的两清了。”
他说着,已经凝聚起残余的灵力,黑色的瘴气在他掌心翻滚,显然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青石板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正”字在瘴气中渐渐模糊,像是要被彻底抹去。
杨辰看着他,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拔出归墟剑,却没有指向屈陌,而是转身对着身后的玄铁卫们道:“你们都退下。”
“统领!”副卫长急道,“这邪修已经疯了,您不能……”
“退下。”杨辰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屈陌,“当年是我不对,没护住你。但用灵核换瘴气,不可能。”
“为什么?”屈陌的声音带着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
“因为我的灵核,要留着护更多人。”杨辰举起归墟剑,剑尖指向天空,青金色的剑气直冲云霄,“但我可以帮你解脱,让你不用再被瘴气折磨,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的剑气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柔和的光芒,一点点渗透进屈陌身边的瘴气中。那些原本疯狂挣扎的灵体在光芒中渐渐平静下来,甚至有几个朝着杨辰微微鞠躬,显然感受到了善意。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屈陌怒吼着,将瘴气拍向杨辰,却在接触到剑气的瞬间溃散开来,他越是发力,瘴气消散得越快,露出他底下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
“不能弥补。”杨辰的剑气已经包裹住屈陌,“但至少能让你不用再当瘴气的傀儡。你说我欠你的,或许吧,但两清与否,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当年那个在落霞坡把最后一块肉干塞给我的少年说了算。”
屈陌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杨辰,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夕阳下对他笑的少年。黑色纹路的蔓延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阿辰哥……”他喃喃道,声音不再嘶哑,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像当年被欺负了找他告状时的语气。
“我在。”杨辰应道,声音放得很柔。
“那块肉干……其实我藏了两块。”屈陌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释然,又像是遗憾,“想等你过生日时……一起吃的。”
他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随着那些被解放的灵体一起,朝着阳光的方向飘去。最后一刻,他看了一眼青石板上那两个已经模糊的“正”字,轻轻说了句什么,风太大,杨辰没听清,但他猜,大概是“两清了”。
归墟剑插回青石板,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晃。杨辰站了很久,直到副卫长小心翼翼地问“统领,我们回去吗”,他才点了点头。
走下台阶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阳光正好落在那块青石板上,两个“正”字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但杨辰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消失了就真的没了,就像他和屈陌之间的恩怨,或许真的在刚才那一刻,彻底两清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归墟剑,剑身上的光泽温润了许多。前路还有很多仗要打,但至少此刻,心里那块压了十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