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三月十五,亥时,汴梁城,宣德门废墟。
城墙的巨大缺口,如同巨兽被撕裂的血口,仍在袅袅冒着硝烟。岳家军的先锋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一头头红了眼的怒虎,从这断壁残垣中汹涌而入。他们刚刚目睹了太上皇与无数百姓的惨烈殉国,那悲壮的纵身一跃,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将士心头。此刻,愤怒、仇恨、复仇的火焰,已将所有人的理智烧灼殆尽,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杀戮欲望!
“杀——! 为太上皇报仇!”
“杀光这群杂碎!为父老乡亲报仇!”
“一个不留!”
震天的怒吼声压过了兵刃的交击与垂死的哀嚎。宋军将士眼珠赤红,青筋暴起,挥舞着刀枪,不顾一切地冲入熟悉的街巷,冲向每一个能看到的、身着异族服色或叛军号衣的身影。
巷战,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叛军虽然凶悍,但多是乌合之众的海盗、倭寇、高丽流民混杂,在失去了坚固城墙的依托后,面对同仇敌忾、训练有素、复仇心切的宋军精锐,迅速陷入了崩溃。
然而,困兽犹斗。叛军利用对复杂街巷的短暂熟悉,进行了绝望的、零星的、却异常残忍的抵抗。
有的倭寇浪人,嚎叫着挥舞武士刀,凭借个人勇武发起决死冲锋,甚至在被长枪刺穿后,还要拼死掷出手里剑,试图同归于尽。回应他们的,是宋军盾牌的撞击,长枪的攒刺,以及火铳抵近的轰鸣。勇武,在严密的战阵和复仇的怒火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有的海盗则挟持着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作为人质,背靠墙壁,面目狰狞地嘶喊:“退后! 否则杀了他!” 但红了眼的宋军,有时甚至不顾误伤,用弓箭或精准的 火铳射击,将匪徒与人质一同射杀,悲愤已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更多的,则是掷弹筒从房顶抛射的小型开花弹,在狭窄的巷道中轰然炸开,连同匪徒与人质一起吞噬。尽管李铁牛等人不断嘶吼着“抓活的!问口供!”,但在这股复仇的洪流面前,收效甚微。
而那些高丽流寇,则大多表现出了另一种“传统”——跪地求饶。他们丢下兵器,匍匐在地,用生硬的汉语或本族语言哭喊着“投降”、“饶命”,磕头如捣蒜。然而,杀红了眼的宋军,往往只是冷漠地挥下屠刀,或者用枪托、刀背将其砸晕、捆绑。仇恨的宣泄,不分对象。
“降者不杀! 跪地弃械者不杀!” 岳飞 浑身浴血,沥泉枪挑飞一名倭寇头目,声嘶力竭地试图约束部下。但个人的命令,在集体的悲愤与血腥的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他只能尽可能约束背嵬军精锐,朝着皇城方向,凿穿一切阻挡,为后续大军打开通道。
陈太初率领亲卫营,在方龙、方虎的拱卫下,踏过 尚在燃烧的瓦砾,穿过 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街巷,缓缓进入城中。火光映照着他冰冷如铁的面容。目光所及,断壁残垣,尸横遍地,烟火缭绕。这座曾经繁华冠绝天下的东京汴梁,这座他穿越以来视为家园、苦心经营的帝国心脏,如今已是满目疮痍。他的心在抽搐,为这无谓的破坏,为这消逝的生命,更为那被践踏的文明与尊严。
“王爷,” 方龙低声禀报,语气沉痛,“岳帅已突破内城防线,正向皇城推进。张猛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已在 旧曹门 附近 秘密水道 出口,堵住了 一股试图潜逃的叛军精锐 , 疑似 朴承嗣 在其中! 李俊将军的水师也已封锁河道,正在肃清残敌。”
陈太初眼中寒光一闪:“走!去 旧曹门水道 ! 我要 亲眼 看着 这只老鼠 , 如何被揪出来 !”
与此同时,旧曹门内,汴河一处隐蔽的废弃码头。
张猛虽然不在汴梁很久了,但是几年前护送陈太初出汴梁,所以对这些地方,可以说了如指掌。
此刻,码头上火光通明。张猛 麾下数百精锐,手持强弓劲弩、火把,已将这小小的码头围得水泄不通。水中,十几条 快船 歪歪斜斜地挤在码头边,船上、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 倭寇、海盗 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河水。
码头石阶上,最后七八个 身着黑色劲装、面带青铜鬼面的朴承嗣贴身死士,背靠背围成一圈,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身影 死死护在中间。他们人人带伤,眼神凶厉,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地上,还躺着十几具 同样装束的尸体。
“朴——承——嗣——!” 张猛 提着一柄还在滴血的厚背砍山刀,一步步 踏上石阶,目光如同盯住猎物的猛虎,声音冰冷 得能冻结空气,“你还认得 老子 吗? 北海道 的 火 , 没烧死你 ; 辽东 的 雪 , 也没冻死你 ! 没想到 , 你这条高丽的瘸皮狗 , 倒挺能钻洞 ! 可惜 , 你钻来钻去 , 还是钻到了老子的口袋里 !”
那黑袍面具人身体明显一颤,青铜面具 下的眼睛,透过孔洞,死死盯着张猛,嘶哑 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是 你 …… 陈太初 的 看门狗 …… 张猛 !”
“呸!” 张猛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老子是 王爷 的 刀 ! 专宰 你这等 忘恩负义 、 祸国殃民的畜生 ! 当年在倭国 , 就该 一刀剁了你 ! 省得今日 为祸 !”
“哈哈……咳咳……” 朴承嗣发出一阵 嘶哑难听 的惨笑,笑声 中充满了绝望 与疯狂,“成王败寇 …… 有何 好说 ! 只恨 …… 只恨 天不助我 ! 让 陈太初 那 狗贼 , 屡屡 坏我 大事 !”
“助你?” 张猛嗤笑,“老天要是助你 这种畜生 , 那才是 瞎了眼 ! 废话少说 ! 是你自己摘了那鬼面具 , 乖乖跟老子走 , 还是让老子亲自动手 , 把你这身骨头 , 一根根敲碎了拖走 ?”
“想抓我? 做梦 !” 朴承嗣厉啸一声,猛地 从怀中掏出一个 黑乎乎 的铁疙瘩(类似 掌心雷 或炸药包)!“ 一起 死吧 ! ”
“保护王爷!” 死士们狂吼,不退反进,疯狂 地扑向周围的宋军!
“放箭 !” 张猛瞳孔骤缩,毫不犹豫 下令!
“嗖嗖嗖——!” 数十支 劲弩 同时发射!噗噗噗!护在朴承嗣身前的 最后几名死士,瞬间 被射成了刺猬!朴承嗣 本人 也 身中 数箭,惨叫一声,手中 的 铁疙瘩 “ 当啷 ” 落地 , 并未 爆炸 (或许是 受潮 或 机关故障 )。他踉跄 后退,撞在 冰冷的石壁上,斗篷 滑落,露出 一身 狼狈不堪 的 锦袍 , 面具 也 歪斜 了 几分。
“拿下 !” 张猛一个箭步 上前,一脚 踩住 那 铁疙瘩,手中 砍山刀 的 刀背,狠狠 砸在 朴承嗣 的 腿弯 !
“啊——!” 朴承嗣惨嚎 一声,扑通 跪倒在地。
张猛毫不留情,反手 用刀柄 重重 磕在 其 后颈!朴承嗣闷哼 一声,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捆结实了 ! 搜身 ! 嘴 给老子 堵上 ! 别让他 死了 , 也别让他自杀 !” 张猛恶狠狠 地吩咐。士兵们一拥而上,用浸了油的牛筋绳将朴承嗣捆成了粽子,掰开嘴 塞入 破布,仔细 搜查 全身,卸掉 所有 可能藏毒 或 利器 的 物品。
就在这时,码头入口传来整齐 的脚步声 与甲叶碰撞声。火把 光芒照耀下,陈太初 在方龙、方虎 及一众亲卫的簇拥下,面色沉静,缓步 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 锁定 了地上 那个 被捆成粽子、昏迷不醒 的黑袍面具人。
“王爷 !” 张猛抱拳,脸上 带着 难以抑制 的兴奋 与快意,“幸不辱命 ! 这 杂碎 , 逮着了 ! 就是 朴承嗣 这 狗贼 !”
陈太初微微颔首,目光 冰冷 地扫过 地上 的 朴承嗣,仿佛 在看 一具 没有生命的 物品。他缓步 上前,蹲下身,伸出手,轻轻 摘下了 那 副 狰狞的 青铜面具。
面具 下,露出 一张 因 失血 和 疼痛 而 扭曲 的 脸。脸上 布满了 新旧交错 的 烧伤疤痕,五官 几乎 难以辨认,唯 有 那双 即便 在昏迷中 也 微微睁开一条缝 的 眼睛,瞳孔 深处,似乎 还 残留着 一丝 不甘 与 疯狂 的 余光。
陈太初凝视 了片刻,眼中 没有任何 波澜,只有 一片 深不见底的 冰冷。他缓缓 站起身,对 张猛 道:“做得好。押上 , 随我 去 皇城 。”
“是 !” 张猛一挥手,两名 如狼似虎 的 亲兵 上前,像 拖死狗 一般,将朴承嗣拖了起来。
陈太初 转身,望向 皇城 方向。那里,喊杀声 已 渐渐 稀疏,但 零星的 火铳声 与 爆炸声 仍 不时 传来。岳飞 的 帅旗,已然 插上了 宣德门 的 残破 城楼。
“走吧。” 他淡淡 道,声音 平静,却 蕴含着 一种 令人 心悸 的 力量,“去 会会 我们 这位 ‘ 老朋友 ’ 。 有些 账 , 该 清一清 了 。”
一行人 押着 昏迷的 朴承嗣,穿过 尸横遍地的 街巷,踏过 尚未熄灭的 余烬,向着 那座 象征 着 帝国 最高权力 , 也 见证了 今日 无尽 血火 与 耻辱 的 皇城 , 大步 走去。
夜色 深沉,皇城 的 轮廓 在 火光 中 若隐若现,如同 一头 蛰伏的 巨兽。而 陈太初 知道,这头 巨兽 腹中 最后的 毒瘤,即将 被 剜出。一场 跨越了 时空 、 纠缠了 数年 的 恩怨,也 即将 在 这 废墟 之上,迎来 最终 的 了结。
皇城 , 大庆殿 前 的 广场 上。
火把 如林,将 汉白玉 铺就的 地面 映照得 一片 惨白。岳飞 、 李铁牛 等 将领 , 已 肃立 等候。殿前 台阶 上,倒伏着 不少 叛军 和 内侍 的 尸体,显示着 这里 刚刚 经历 过 最后 的 争夺。
陈太初 走到 殿前 , 停下 脚步。身后,两名 亲兵 将 一盆 冰冷的 井水,兜头 泼在 了 被 扔在 地上 的 朴承嗣 脸上。
“呃……咳咳……” 朴承嗣 剧烈 地 咳嗽 着,悠悠 转醒。冰冷 的 水 刺激 着他 的 伤口,带来 阵阵 剧痛。他 艰难 地 睁开 眼,模糊 的 视线 渐渐 聚焦。
首先 映入 眼帘 的,是 一双 玄色 的 靴子,往上,是绣着金色蟠龙的 亲王袍服 下摆,再往上……是 陈太初 那张 平静 得 没有 一丝 表情 的 脸,以及 那双 深邃 如 寒潭 、 正 居高临下 俯视 着他 的 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所有的声音——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远处零星的喊杀声,将士们粗重的呼吸声——仿佛 都消失了。
一个 是 胜利者,踏着 血与火 , 站在 了帝国权力的中心;一个是失败者,像条 死狗一样被扔在尘埃里。
朴承嗣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似乎想挤出一个嘲讽或疯狂的笑,但最终只化作了 一声 嘶哑的 、 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呵…… 咳咳……” 他努力昂起头,让自己 显得不那么狼狈,尽管这努力在浑身的剧痛 和束缚下显得如此徒劳 。 “ 陈…… 太初 …… ” 他的声音 干涩 难听,如同沙砾摩擦 , “ 又 见面了 …… ”
“是啊 , 又见面了 。” 陈太初缓缓蹲下 身,与他平视,声音平静得可怕,“ 朴 承 嗣 。 或者 , 我该称呼你 —— ‘ 来自后世的 孤魂野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