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也给那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披上了一层暖暖的橘红色轻纱。上官文轩身背一个略感陈旧的书袋,形单影只地漫步于这条归家之途。他所居之处并不在靖园的中心地带,而是位于临近后巷的一座清幽小院里。
这座小院规模甚小,仅有三间古朴的瓦房错落其间。院墙上布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藤,它们宛如绿色的绒毯一般覆盖其上,使得整个院子透出几分冷清与寂寥。上官文轩轻轻推开那扇半掩着的木质大门,踏入院中,但见四下静谧无声,唯有从厨房的方位隐隐约约传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咳嗽声响。
娘,我回来了。他轻声说道,声音仿佛一阵轻风拂过耳畔,其中蕴含的关切之意如春风般和煦温暖。
咳咳......文轩回来啦?饭在锅里温着呢,你自个儿先吃点儿吧,娘没啥事儿......那是一个虚弱得近乎缥缈的女声,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这声音从上官文轩的耳边飘过,却像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心上。
上官文轩的眼眸深处瞬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之色,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住了。他缓缓地将背上背着的沉重书袋放下来,动作轻柔得像是生怕惊醒什么似的。随后,他迈着稳健而又轻盈的步伐朝着厨房走去。进入厨房后,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确认饭菜是否还温热之后才松了口气;接着,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灶台和其他厨具,确保一切都摆放整齐无误。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上官文轩这才转身离开厨房,径直走向正屋。
来到正屋门前时,他停下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声,似乎也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显得十分微弱。在上官文轩的视线尽头处,有一张简陋的木榻,上面斜靠着一名面容憔悴的妇人。尽管如今她已不再年轻貌美,但从其轮廓中仍可窥见当年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此刻,这名妇人手中正拿着针线,专注地绣制着一幅精美的图案,仿佛外界的喧嚣与纷扰都与她无关。
“娘,您又咳了,药喝了吗?”上官文轩走到床边。
“喝了,老毛病了,不碍事。”妇人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看着儿子,“今日在学堂可好?先生没为难你吧?”
“没有,先生今日讲的是《礼运篇》,孩儿都记下了。”上官文轩乖巧地回答,接过母亲手中的绣绷,“您歇着,我来吧。”
妇人看着儿子尚显稚嫩却已懂事的脸庞,眼中既有欣慰,又有化不开的愁绪和愧疚。“都是娘没用,拖累了你……若是你爹还在……”
“娘,别这么说。”上官文轩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坚定,“爹爹不在了,还有我。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让您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肆意的谈笑声。
“哟,文轩弟弟,这么早就回来伺候你那个病秧子娘了?”一个带着明显嘲弄的声音响起。
只见几个穿着光鲜、年纪比上官文轩稍大的少年,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面色倨傲的少年走了进来。为首那倨傲少年,正是上官乃大(老大人)某个嫡孙的儿子,名叫上官明杰,在族中颇有地位,平日里便爱欺负旁支或不受宠的子弟取乐。
上官文轩脸色一白,站起身,下意识地将母亲护在身后:“明杰哥,你们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
“不欢迎?”上官明杰嗤笑一声,打量着简陋的院落,眼中满是鄙夷,“你以为我想来这破地方?不过是听说你最近在学堂里,对先生讲解的经义颇有‘见解’,连先生都夸了你两句?怎么,觉得翅膀硬了,想出头了?”
“我没有……”上官文轩咬牙道。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上官明杰上前一步,逼近上官文轩,“记住自己的身份,一个死了爹、靠族里接济过活的旁支,就该老老实实缩着尾巴做人!再敢在学堂里抢风头,别怪我不客气!”
“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上官文轩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发红,却不敢真的动手。他身后,母亲担忧的咳嗽声更重了。
“欺人太甚?”上官明杰身旁一个跟班怪笑道,“杰哥这是教你怎么做人!识相的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不知何时,一个穿着青布长衫、面容普通的少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门口,正好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来人自然是上官乃大。他本是暗中观察,见此情景,便现了身。
“你是谁?”上官明杰皱眉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普通,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却让他没来由地心里一突。
上官乃大没有理他,目光落在上官文轩身上,语气平淡:“你就是上官文轩?”
上官文轩也愣住了,茫然地点点头:“我是。你是……?”
“我姓云,是你父亲生前的一位故友之子。”上官乃大随口编了个身份,“途经此地,受家父之托,前来探望故人之子。”
父亲故友之子?上官文轩更加茫然,他父亲去世时他还年幼,对父亲的交际所知甚少。
上官明杰却有些不耐烦了,他见这“云姓少年”无视自己,心中恼怒:“什么故友之子!谁知道是真的假的!这里是我上官家的地方,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纷纷上前,摩拳擦掌,面露不善。
上官乃大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上官明杰。他的目光依旧平静,但不知为何,被这目光扫过,上官明杰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住了一般,到嘴边的狠话竟噎在了喉咙里。
“聒噪。”上官乃大淡淡吐出两个字。
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上官明杰只觉得膝盖处微微一麻,随即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传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更是不堪,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重压临身,连惨叫都发不出,纷纷如同滚地葫芦般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你……你使的什么妖法?!”上官明杰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双腿酸软无力,根本使不上劲。
上官乃大不再看他,对呆若木鸡的上官文轩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上官文轩看了看地上惊恐羞怒的上官明杰等人,又看了看这神秘出现、手段诡异的“云公子”,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点了点头,侧身将上官乃大让进了简陋的正屋,并小心地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屋内,上官文轩的母亲挣扎着坐起身,警惕而好奇地看着上官乃大。
“夫人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上官乃大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的目光扫过妇人苍白的面容,神念微动,已探明其病因——乃是一种沉疴旧疾,郁结于心,加上长期操劳和营养不良所致,对凡人而言颇为棘手,但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他没有立刻提及治病之事,而是看向上官文轩,开门见山:“我观你心性尚可,然处境不佳,可有想过改变?”
上官文轩苦笑:“如何改变?家道中落,母亲病重,能平安度日,已属不易。”
“若有机缘,可愿把握?”上官乃大问。
上官文轩眼神微动,看着眼前这平静得出奇的少年,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期待:“什么机缘?”
上官乃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母亲之疾,我可缓解。”说着,他走到床前,伸出食指,指尖泛起一点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芒,轻轻点在妇人眉心。
妇人只觉一股温润祥和的气息涌入体内,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原本沉闷郁结的胸口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抚过,顿时舒畅了许多,连呼吸都顺畅了。她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久违的血色。
“这……这……”妇人震惊地看着上官乃大,又感受着体内明显的好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文轩更是目瞪口呆,看向上官乃大的眼神已充满了敬畏。这手段,已非凡人!
“只是暂时缓解,若要根治,还需后续调理。”上官乃大收回手指,看向上官文轩,“我可以教你一些强身健体、安神养气的小法门,你每日习练,既能强壮自身,也能助你母亲慢慢康复。”
“前辈……不,云公子,您……您为何帮我?”上官文轩声音发颤,既有感激,也有不解。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他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者,”上官乃大看着他,眼神深邃,“我看你心中仍有不甘,眼中尚有光。若你愿意,我可传你一些真正的本事,让你有力量改变自身与家人的命运。当然,这条路不会轻松,甚至充满危险,你需自己选择。”
他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给出了选择。这是他对这具身体血缘后辈的一点善意,也是了解这个家族内部情况的一个切入点。
上官文轩身体一震,眼中闪过激烈的挣扎。他看了看脸色明显好转的母亲,又想起刚才上官明杰的羞辱,想起这些年在族中受到的冷眼与排挤,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上官乃大,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弟子上官文轩,愿意!请云公子教我!”
他不知这位神秘的“云公子”究竟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但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真正改变的希望!他愿意赌一把!
上官乃大坦然受了他一礼,点了点头:“起来吧。记住你的选择。今日先传你基础吐纳与一套拳架,待你略有小成,再论其他。”
他当即口述了一篇极为粗浅、但中正平和的吐纳口诀,又演练了一遍简单却暗含玄理的养生拳架。上官文轩虽资质不算顶尖,但心性坚韧,记忆力不错,勉强记下。
“勤加练习,七日后我再来考校。此事勿要外传,包括对你母亲,只说遇到一位游方郎中即可。”上官乃大叮嘱道。
上官文轩连连点头。
上官乃大不再停留,起身离开。经过院子时,上官明杰等人早已连滚爬爬地逃走了,只留下一地狼狈痕迹。
回到客栈,上官乃大思忖片刻。上官文轩这边,算是布下了一枚闲子,未来如何,看他自身造化。而靖园的整体状况,他已基本了解。表面平静,内里人心浮动,嫡庶之争,资源分配,都存在问题。老大人(上官乃大)虽然威名尚在,但毕竟年事已高,退隐多年,影响力已不如前。家族能否平稳度过朝堂与边关的风波,尚是未知之数。
他无意直接插手家族事务。前世为官,深知家族兴衰自有定数,外力过度干预,往往适得其反。他只需在关键时刻,确保这个家族不至于彻底倾覆,了却这具身体的因果即可。
眼下,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根据在北定府和沿途搜集到的信息,朝廷派往边镇的钦差队伍,似乎即将抵达附近州府。据说钦差此行,明为核查边镇军费,实则暗查戈壁异动及边将动向,监军司也在其节制之下。
这钦差的身份,似乎颇为特殊。或许,能从这条线上,了解到朝廷对于戈壁之事,乃至对于上官家(老大人)的真实态度,以及……未来可能的风向。
“或许,该去会一会这位钦差大人了。”上官乃大望向南方官道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他决定暂缓直接前往靖园核心区域,转而关注这位朝廷钦差的动向。这或许是一个更好的、从侧面了解当前局势,甚至施加微弱影响的窗口。
至于身份,他依然是那个游学士子“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