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
顾夫人坐在下首端着茶盏眉目含笑:“姑母,这果子味道如何?婉婉在信中可交代了,运回来的第一批,一定要给您尝个鲜。”
“不错,很是可口。”太妃看着盘中切成小块的果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河道已成,哀家这颗心啊,总算能稳稳的放回肚中了。”
“是啊,放在去年此时,将军还在愁何时能南水北调,不曾想眼下便成了这第一步,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顾夫人端起茶杯,却没喝,望着碧绿的茶汤出神。
“岂止是你,满朝上下,谁人不吃惊?听说今日早朝,光是河道,就讨论了好一会儿。”太妃轻哼一声,“接下来,怕是不少人要眼红了。”
“无事,这等小事,我们顾家还应付的来。”顾夫人说着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姑母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如今天气暖了起来,也该多出去走走。您若觉得宫中烦闷,不如回顾府小住一些时日。”
“人老了,再怎么养也这样了。”太妃摆手道,“能亲眼看到顾家越来越好,就算到了下面,也能与大哥交差了。”
“姑母莫要说这些。”顾夫人忙道,“太医说了您身子无大碍,好生将养着就是。”
太妃笑笑,每个人都对她说身子无大碍,可她明白,不过是正常衰老罢了。她年轻那会儿在宫中斗的太狠,伤了根本,如果不是多年游走在外,宽了心境,说不定还活不过现在呢。
次日早朝,更觉暗流涌动。要说昨日各位大臣还有些隐晦,今日便是激愤起来。
有心人的一个眼神下,一名何姓御史先一步出列:“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说。”圣上淡声应允。
何御史深吸一口气,语速匀称,明显是早有准备:“臣弹劾顾将军,御下不严,行事乖张,有失臣子体统,更损朝廷威仪!
“近日,江南河道通水,今岁产出的第一批时令蔬果抵京,此等稀罕之物,按例虽非贡品,亦当先敬献宫中,或由勋贵之家先行品鉴,已示上下有别。
“然,顾将军竟纵容下人,与京城设摊位,径直售卖与市井小民!此等行径,将天家颜面至于何地?又将满朝公卿、世代勋贵至于何地?臣以为,顾将军此举,乃心存怠慢,不敬君上,不重同僚,实非人臣之道,恳请圣上明鉴!”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陈词,将一桩买卖扣上了礼制与体统的帽子。
圣上安静的听完,面上依然不便喜怒,只是将目光移开,似是随意的扫过殿中群臣,方才悠然开口:“顾卿,早已将最新鲜的一批果蔬,送入宫中,朕与太妃还有后宫妃嫔都尝过了,味道很是不错。”
“呃——”何御史显然没料到这一节,气势顿时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一想到他此行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只得硬着头皮,强自辩驳:
“陛,陛下圣明,体恤臣下,自是将军的福分……然,即便已献入宫中,亦当先供勋贵府邸,以显朝廷优容功臣之后。百姓何德何能,敢先于诸位大人享用?顾将军此等作为,分明是……分明是藐视朝堂诸公,罔顾尊卑礼法!臣仍弹劾其骄矜妄为,不合礼制!”
“呵~”一声讽刺的轻笑,在安静的大殿很的显眼,众人惊愕抬眸,发现是宁尚书。
宁司贤这会儿都要气坏了,他凭借着与顾渊在江南待了小半年的的情分,与共同将刘国公的要案呈到御前的合作,才终于从他口中要来了以后的物资谁都没有,也要有宁府铺子一份的承诺。为此还特意重金盘下了几个铺子,就等着上货售卖了。
怎么?这时候有人砸场子?
“何大人是没吃到,着急了?”
“宁,宁大人这是什么话?下官所言,无非是在为各位鸣不平。”何御史一张脸涨的通红,什么叫他没吃到,就像他是个馋嘴的一样。
“为各位?”宁司贤嗤笑,“我同意了吗,你就为我鸣不平?”
“这,下官……”何御史傻眼了,怪他,一不小心,将所有人拉上了船。
“顾将军的货品产出,非皇庄、非官田,是自己花银子从江南百姓手中购入,乃是其私产,他如何处置,与你何关?
“当初修建河道,圣上早朝之上,讨论了无数次,无一人应答,怎么?河道修好,各位都开始事后诸葛亮了?”
群臣听他这样说,头埋的更深,确实,在此之前,从来没人敢私自揽下修河道的工程,也就不知,原来好似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宁司贤的声音还没停止,问为什么他这么理直气壮?刚立过功的人,腰杆子就是这么硬!
“眼下不过几筐蔬果,就让有些人急了?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谁家想要尝个新鲜,派下人去买就是。怎么?占便宜没够,还等着人给你送上门呢?
“吃不到就说别人‘罔顾礼法’、‘藐视同僚’?那一口吃的就那么重要?真是舔着个脸也好意思说出来,朝廷的脸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丢尽的!”
何御史被他这一通骂,脸上青红交加,手哆嗦的厉害,还不敢对着一品尚书反驳什么。
顾将军在一片安静中迈步而出:“启禀陛下,既然何大人弹劾末将,末将理当回应。”
他先向御座躬身一礼,旋即转向面如土色的何御史,目光清正,姿态威严:
“何大人弹劾末将‘罔顾礼法’,不过是几筐蔬果售卖先后。末将想请教何大人,陛下耗尽心力,百官协同一心,历时数月修通的河道,首要为的是什么?”
“自,自然南水北调……”何御史结结巴巴道。
顾将军冷哼一声:“是利国利民,贯通南北,货畅其流,惠及沿途千万黎民!
“这首批果蔬,其本就从民间水土所生、由民力所种。如今河道通了,距离不在遥远,将这些本就在江南的寻常之物,以公平的价格售与京中百姓,让利于民,使寻常人家也能尝个南北互通之鲜,与圣上同欢,何错之有?
“这难道不是顺应陛下修河本意,践行‘利民’二字吗?从民间来,回民间去,让百姓切实得享便利与实惠,此乃本分!
“至于何大人所言,应先供勋贵……末将斗胆问一句,京中勋贵之家,满打满算,能有几何?而运河两岸,依靠此河生计、期盼此河带来福祉的百姓,又有多少?孰轻孰重,孰为本末,难道也需要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