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绝命棋局血金阙(玖)
第九回 玉碎宫倾·手足构冤狱(下)
书接上回!
与此同时,盛京城清宁宫内,却是烛火通明,暖意融融。
上好的银霜炭,在雕花铜盆里静静地燃烧,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松木香气,与阴冷潮湿、充满死亡气息的地牢,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福晋哲哲,焦急地看着正在灯下凝神批阅奏章、面色沉静无波的皇太极,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地挥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太监,上前柔声劝慰道。
“大汗,臣妾知道莽古济等人罪孽深重,按律当诛,确实罪有应得。只是……她毕竟是格格,是先帝爷的亲骨血,金枝玉叶之体,若处以凌迟之刑……”
“若真的千刀万剐,于市曹之上,血流盈渠,是否过于惨烈?恐伤天和,折损皇室福荫,亦惹天下物议,恐有损大汗仁德之名,说大汗对宗室骨肉过于严苛酷烈……”
她的话语极尽委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忧虑。她想起了莽古济小时候,也曾穿着漂亮的袍子,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奶声奶气地叫她“哲哲嫂子”的模样,心中终究泛起一丝不忍与心疼。
皇太极手中的朱笔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依旧专注在奏章的蝇头小楷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威严。
“谋逆大罪,祸乱社稷根基,乃十恶不赦之首。若不对其施以极刑,何以震慑宵小?何以明正典刑,肃清朝纲?朕意已决,福晋不必多言。”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亲妹妹的生死,而只是一件需要冷静处理的、关乎江山稳固的普通政务。那平静之下,是钢铁般的意志和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
哲哲心中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紧闭上嘴巴。
她知道再劝也是无益,哪怕说到天亮也没用。她只得默默退到一旁,垂下眼帘,心中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对身边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疏离。
此刻,年轻聪慧的布木布泰,此时端着一盏新沏的、热气腾腾的奶皮子红茶,轻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在皇太极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既方便他取用,又不会打扰他批阅。
她眼帘微挑,长长的睫毛如同一双蝶翼,掩盖了眸中所有翻腾的思绪,姿态温顺恭敬得无可挑剔。
然而,虽然她不发一言,但是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她看得清清楚楚,大汗此举,凌迟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大汗真正的目的在于立威,在于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方式,向所有宗室勋贵、文武百官,乃至蒙古诸部展示,任何敢于挑战他权威、甚至仅仅是被他怀疑有潜在威胁的人,都将面临怎样可怕的下场。
这是要彻底铲除一切异己势力,震慑所有心怀二志之人,为他下一步进一步集中权力、改革政体、甚至将来可能的改元称帝,铺平道路,扫清一切障碍。
莽古济的悲剧,从她作为政治筹码,被指婚给锁诺木杜凌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完全是这场残酷权力斗争中一个必然的、也是最惨烈的牺牲品。
布木布泰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告诫自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一念都不能松懈大意,否则定然万劫不复。
压抑的气氛,令布木布泰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阴冷牢房中正在发生的生离死别。
地牢中,莽古济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嘶哑,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浑身脱力般的虚弱。从地下翻涌而来的寒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细针,毫不留情地扎入她的四肢百骸,带走最后仅剩的一点温度。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坐起身,重新靠在那面冰冷刺骨的墙壁上,仰头望着那片依旧漆黑、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窗口,整个人如同深陷地狱之中。
费扬古决绝的眼神,皇太极冰冷的面容,锁诺木杜凌谄媚得意的丑态,莽古尔泰困兽般的愤怒咆哮,甚至,她还看见德格类临死前惊恐而不甘的面孔……
一幕幕在眼前交错浮现,最终都化为熊熊燃烧的恨意,如同荒原上的野火,在她绝望的心底疯狂滋长,带来一种畸形的、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狠狠地咬住早已干裂的下唇,直到尝到那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可以保持清醒,不被残酷的现实轻易击碎。
从远嫁的那天开始,皇太极就算计着要她死,要她身败名裂、受尽折磨地死去。她无力反抗这既定的命运,但她至少还可以选择如何面对这最后的时刻。
选择站着,还是跪着?
选择沉默,还是哀嚎?
她抬起那双沾满污渍和干涸血迹、不停颤抖的手,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整理了一下散乱枯槁、沾着草屑的头发,尽管无人会看,尽管明日这一切都将被毁灭。
她努力地、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挺直那被寒冷、恐惧和绝望侵蚀得几乎要折断的脊背,如同暴风雨中不肯倒下的芦苇,颤颤巍巍地支棱起自己的身体。
“爱新觉罗·莽古济……”她对着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用尽胸腔中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地低语,声音虽微弱,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不容亵渎的决绝。
“我要……站着死……”
莽古济的声音在地牢死一般的寂静中,幽幽回荡,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然后消散,如同幽魂最后的诉说与宣告,带着无尽的冤屈和刻骨的仇恨,以及一丝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尊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