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现在是高级囚犯?”烈风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后脑勺对着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
脚下的地板光滑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由朱淋清设计的、无数交错的金色逻辑回路。整座大厦内部,空旷,安静,像一个被遗弃的未来标本。
“更准确的定义是,‘概念孵化中心’的常驻技术顾问。”朱淋清推了推眼镜,她的面前,数十个半透明的数据窗口正在飞速刷新,“我已经将大厦原有的中央系统,重构成一个多层概念冗余架构。它的基底,不再是商业用途的‘空虚’,而是‘可能性’。”
烈风撇了撇嘴:“说人话。”
“这栋楼,现在是个活的了。它会呼吸,会思考,当然,思考的内容由我们决定。”朱淋清言简意赅。
烈风用混沌感知扫了一圈,确实,这栋楼给他的感觉,从一个冰冷的铁盒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还没睡醒的植物。“那我把它外墙搞得低调点,怎么就成破坏装修了?”他很不爽,他本来想把这玻璃大厦的外观,直接扭曲成旧物修复所那个破仓库的德行。
“风格不兼容。低调与孵化中心所需的‘可见性’,存在底层逻辑冲突。”朱淋清关闭了数据窗口。
张帆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他走到玻璃幕墙前,伸出手,对着空无一物的外墙轻轻一点。他掌心的“概念药典”微光一闪。
“好了。”他说。
烈风和朱淋清同时朝外看去,大厦外墙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某些特定存在的眼中,一行由柔和光芒构成的文字,已经悄然浮现:旧物修复所,专注修复‘被遗忘的梦想’。
就在这时,大厦一楼的自动门无声滑开。
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脸色苍白,黑眼圈很重,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手机。她环顾着空旷的吓人的一楼大厅,眼神里全是迷茫和绝望,仿佛是走进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这里……是旧物修复所吗?”她看到站在二楼俯瞰她的张帆一行人,声音发颤。
零从张帆身后探出小脑袋,翠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她没说话,却轻轻“啊”了一声,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是我。”张帆开口。
女孩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几乎是冲上了二楼,她把手机屏幕怼到张帆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我叫小柔,是个网络主播……昨天,昨天我还是一百万粉丝,今天早上醒来,就剩下一百个了!不是掉粉,是……是一下子清零了!我问了平台,他们查不到任何数据异常!就好像……好像那一百万粉丝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瘫坐在地上,抱着头,身体因为抽泣而颤抖。
“我的存在……被清零了。”
烈风凑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直播平台的粉丝数,确实是“101”。“什么破事儿,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不就是粉丝没了么,再涨回来不就完了。”
“不是的。”零轻轻摇头,她的脸色也不太好,“她的痛苦,不是因为数字。是她跟好多好多人的‘连接’,被一把剪刀,‘咔’一下,全剪断了。现在,那些线头还在她身上,流着看不见的血。”
张帆蹲下身,看着小柔,没有去安慰她,只是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关注你?”
小柔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因为……我长得好看?我直播的时候会唱歌,会跳舞,会讲笑话……我努力让每一个人都开心……”
“千刃。”张帆站起身。
千刃会意,身影在原地变得模糊,下一秒,已经消失不见。
不到一分钟,千刃重新出现在原地,仿佛从未离开。他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了城市某个方向。
“城北工业区,有一个‘虚拟偶像数据农场’。”他的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情,“他们出售一种服务,叫做‘定制你的完美关注者’。通过概念诱导和数据劫持,将目标人群的‘关注’欲望,导向他们生产的虚拟偶像。”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评价:“一个贩卖‘虚假崇拜’的工厂。”
烈风听懂了:“妈的,就是说有人抢生意?”
“诊断明确了。”张帆收回目光,看向小柔,“你的病,叫‘自我价值外部化’。你把你存在的意义,完全寄托在了别人的目光里。现在,那些目光被挪走了,所以你觉得自己消失了。”
小柔抬起头,满眼泪水地看着他:“医生……你能帮我把他们找回来吗?”
“我只治病,不负责追债。”张帆摇头,“而且,就算我帮你把他们抢回来,下次呢?你还要再经历一次被清零的痛苦吗?”
他指了指大厅角落里,那里堆放着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蒙着灰尘的老物件,一把掉漆的木吉他,一个生锈的铁皮玩具,一台坏掉的老式收音机。
“你不是喜欢讲故事吗?”张帆说,“换个方式,现在开直播。选一件东西,修复它,然后,把它的故事讲出来。”
“什么?”小柔完全无法理解,“现在?可我……我直播间一个人都没有了……”
“烈风。”张帆没再解释。
“切,麻烦。”烈风嘴上抱怨,身体却很诚实。他闭上眼,胸口的混沌原核旋转起来。他的意识瞬间跨越了整个城市,降临在那座“数据农场”的上空。他能“闻”到那里面传来的、黏糊糊的、带着工业糖精味道的“崇拜”气息。
“真他妈恶心。”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混沌之力,像用一根吸管,从那片巨大的、油腻的崇拜海洋里,精准地抽取了一小滴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被崇拜”概念能量,然后立刻抽身。
“搞定。”他睁开眼。
“朱淋清。”
“能量已捕获。”朱淋清的金色概念手臂伸出,那滴无形的能量被她精准地抓在手中,然后分解成亿万个符文,“正在重构概念通路,目标:激活宿主的‘真实共鸣’属性,而非‘数据流量’属性。预计三秒后完成。”
金色的符文洪流,瞬间注入了小柔的手机。手机屏幕闪了一下,什么变化都没有。
“开始吧。”张帆对小柔说。
小柔半信半疑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直播。她看着角落里的那些旧物,最后,鬼使神差地,抱起了那把掉漆的木吉他。她找来砂纸,一点点打磨着上面的旧漆,直播间里,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沉默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直播间,讲起了这把吉他可能是谁的,它可能被用来唱过什么样的歌,它可能见证过什么样的爱情。
就在这时,一条弹幕,孤零零地飘了出来。
【这声音……好像我爷爷柜子里那把老吉他的味道。】
小柔愣住了。她看到,直播间的人数,从“1”,变成了“2”。
接着,又一条弹幕出现。
【主播,你能弹一首老歌吗?我爸以前最喜欢弹吉他了。】
人数,变成了“3”。
她没有再唱歌,也没有再跳舞。她只是笨拙地修复着,轻声地讲述着。直播间里的人数,涨得非常慢,一个小时过去,也才涨到二十几个。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离开,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听,认真地互动。
在移动镜头的时候,小柔的手机,无意间扫过了大厅中央。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了一根七彩的、仿佛由无数晶体构成的玻璃柱,正散发着内敛而神秘的光芒。
【哇!那是什么?好漂亮!】
【主播你家是开水晶店的吗?】
直播间因为这个意外的画面,活跃了起来。
小柔赶紧移开镜头,匆匆下了播。她看着那可怜的二十几个观众,心里却不像以前那样空落落的了。一种全新的、微小但温暖的满足感,正在悄悄发芽。
她点开私信,发现多了一条匿名消息。
“你身后那根柱子,我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聊聊,可以来这个地方。”
下面,是一个她看不懂的、由奇怪符号组成的星系坐标。
……
南城,界限管理局临时指挥部。
“报告指挥官。”一名特工指着面前巨大的数据瀑布,语气里充满了困惑,“目标‘小柔’的直播间,概念波动出现异常。她的粉丝数量只增加了27个,但……其直播内容产生的‘真实连接’概念强度,超过了她之前百万粉丝流量峰值的17倍。”
鹰眼看着屏幕上那条纤细却异常明亮的绿色数据线,沉默了。
“物理层面几乎没有干预痕迹,但目标的‘存在价值’,在概念层面上,被重塑了。”特工下了结论。
鹰眼无法理解这份报告。她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从绝望中重新站起来的女孩,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张帆那句轻描淡写的话。
“地球给我们送的新诊所。”
……
夜晚,小柔已经离开。
张帆站在那根七彩玻璃柱前,那是他用“概念药典”和七大原始概念原核,临时具象化出的一个稳定器。他伸出手,药典出现,他将小柔的病历合上,归档。
书页上,一个全新的光点,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微弱地闪烁起来。
【关键词:被忽略的善意】
“又来活了?”烈风打着哈欠走过来,他在这栋空旷的大厦里快被逼疯了。
他下午闲着没事,用混沌感知在城市里乱逛,结果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城市的很多角落,都存在一些看不见的“概念垃圾桶”,里面塞满了人们随手丢弃的、不想要的情绪和念头。
什么“今天不想上班”“减肥又失败了”之类的。
他像个捡破烂的,饶有兴致地翻找着,结果,在一个垃圾桶的角落,他发现了一样与众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小片晶莹剔透的、带着微光的碎片。
他把它从一堆油腻的“厌恶”和“嫉妒”里捡了出来,放在混沌感知里端详。
“嘿,张帆你看。”烈风把那片碎片递到张帆面前,“这垃圾桶里,居然还有人扔这种宝贝。”
张帆低头看去。
那片碎片的内部,包裹着一个清晰的画面: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起脚,把一支皱巴巴的野花,偷偷插在一个环卫工人的清洁车把手上。
这个概念碎片的名字,叫做【小小的,笨拙的,不求回报的喜欢】。
它被当成垃圾,扔掉了。